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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石板上的裂痕(2007-2010)

发表时间: 2025-05-21
父亲葬礼后的第七天,陈默在柴房发现了母亲的药瓶。

褐色玻璃瓶上贴着褪色的标签,"谷维素"三个字被指甲刮得模糊,像父亲木工箱上被磨平的刻痕。

母亲坐在灶台前,对着冷掉的粥发愣,蒸汽在她眼角的皱纹里凝结成水珠,比眼泪更沉默。

"默,去把后院的鸡喂了。

"她的声音像晒久的稻草,轻得几乎要被穿堂风卷走。

陈默握着空米缸出门,青石板路上的裂痕里积着雨水,映出他瘦小的影子——十岁的男孩己经懂得踮脚避开最深的裂缝,就像懂得避开母亲目光里随时会决堤的悲伤。

赵大海第一次来修屋顶是在清明后的梅雨季节。

陈默蹲在屋檐下看他踩在瓦楞上,军绿色的背影在雨幕中摇晃,像一棵被风吹弯的稗草。

"这瓦得换,"他掀开半块碎瓦,雨水顺着指缝滴在陈默手背上,"去屋里拿把凿子。

"木工箱在床底积了层灰,铜扣拧开时发出"咔嗒"声,像父亲当年收工回家的暗号。

陈默摸到那把迷你木刨,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工具是手的延伸",此刻赵大海的手正握着他递去的凿子,指节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和父亲掌心的老茧截然不同。

"看好了。

"赵大海用凿子撬起碎瓦,木柄在他虎口处压出红印,"使巧劲,别和木头较劲。

"陈默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疤痕,蚯蚓状的粉红纹路爬过腕骨,后来才知道那是年轻时在采石场被碎石划的。

雨水顺着凿柄流到陈默指尖,他突然觉得这双手很像父亲的,同样能把破碎的东西重新拼起来。

母亲的变化是从老槐树开始的。

五月槐花开时,她不再整日坐在灶台前,而是抱着竹匾去晒槐花。

陈默蹲在树下帮她捡花瓣,看见她指尖掠过花蕊时,嘴角微微扬起——这是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笑。

赵大海挑着粪桶从田埂经过,母亲突然叫住他:"大海,带点槐花回去吧,能蒸窝头。

"少年的敏感让陈默立刻捕捉到空气中的微妙。

他开始故意在傍晚躲进柴房,听母亲和赵大海在院子里说话。

他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庄稼:"早稻要晒田了""棉铃虫该打药了",声音像浸了水的麻绳,柔软却坚韧。

有次他透过柴门缝看见,赵大海正帮母亲调整竹匾的角度,让阳光更均匀地落在槐花上,两人的影子在泥地上交叠,像两株并立的玉米,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缠绕。

真正的裂痕出现在那年秋天。

陈默在学校被高年级生堵在厕所,为首的男孩抢过他的铅笔盒,里面掉出赵大海送的木雕小鱼。

"野种才用后爹的东西。

"男孩狞笑着把小鱼扔进粪坑,腐臭的水溅在陈默裤腿上,他攥紧拳头却不敢挥出去——上周刚看见母亲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卖给赵大海,换他帮忙翻整菜地。

深夜,陈默在井台边拼命搓洗裤子,指甲缝里渗进的粪水怎么也洗不掉。

赵大海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打开是条新雕的木蝉,翅膀上还沾着新鲜的檀香木屑。

"以前我爹说,"他用粗布帮陈默擦手,"被狗咬了别去追狗,要捡石头砸它窝。

"陈默抬头看他,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井壁上,像尊棱角分明的石像。

木蝉在掌心发烫,他突然想起父亲的木工箱,里面躺着各种对抗世界的工具,而赵大海此刻递给他的,是另一种更隐秘的武器——不是愤怒,而是让自己变得坚硬的能力。

2010年立春那天,母亲把陈默叫到堂屋。

八仙桌上摆着两碗糖水荷包蛋,赵大海坐在对面,身上穿着过年才穿的蓝布衫,领口别着枚洗得发白的红布条。

"默,"母亲的手在桌下紧紧攥着围裙,"大海叔以后就和咱们一起过了。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青石板,陈默看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这三年来她从没去过父亲的坟——赵大海每月十五都会去添土,回来时裤脚总沾着坟头的草籽。

荷包蛋在汤里晃荡,像父亲去世那天晒谷场上未收的鸡蛋,他突然伸手握住赵大海粗糙的手掌,就像当年握住父亲的手。

"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以后能教我使凿子吗?

"赵大海愣了愣,从兜里掏出枚铜戒套在陈默指上,戒面刻着个"勤"字,正是父亲红木匣里的那枚。

"从明天起,"他的拇指擦过陈默手背的伤痕,"天不亮就起来劈柴。

"母亲突然捂住嘴哭了,泪水掉进糖水里,激起细小的涟漪。

陈默望着窗外,老槐树的枝桠上冒出了新芽,青石板上的裂痕里,不知何时长出了嫩绿的苔藓,像岁月悄悄敷上的创可贴。

他握紧拳头,铜戒硌着掌心,突然觉得这双手不再只是用来握笔或握凿子,而是可以握住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比如,重新开始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