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是永恒的锚点，将他从虚无的毁灭抛向既定的残酷。
冰冷，纯粹，系统结算空间特有的空白，能吞噬所有杂音，包括上一个副本核心凄厉崩碎的回响。
江临的身影在虚无中凝聚，像一滴墨滴落雪地，突兀又冰冷。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绝对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皮肤上几道被崩塌空间划出的浅痕正迅速愈合，留下淡粉色的新肉，很快连那点痕迹都会消失。
仿佛那场足以将任何玩家撕成碎片的S级副本湮灭，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微风。
面前的光屏强制弹出，血红色的文字如同诅咒般蔓延，密密麻麻的条例最终汇聚成一行冰冷彻骨的判决：强制处罚：立即投入SSS级未知副本“血色婚礼”！
生存率：0.01%（历史记录：清零）下面一长串灰色的名字，像墓碑上的铭文，无声诉说着绝望。
江临的眉梢都没动一下，眼底是万年不化的冰封荒原，只懒懒地啧了一声，尾音拖得略长，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嘲弄。
“真没新意。”
白光再次吞噬一切，蛮横地撕扯着他的感知。
……喧闹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灌满耳膜。
奢靡的香水味、甜腻的糕点香气、雪茄的淡薄烟雾……无数气味混合成一股浮华到令人窒息的味道。
耀眼的光芒取代了虚无的白，水晶吊灯将无数光斑投下，照亮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的宾客。
男人西装革履，女人长裙曳地，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却毫无生气的油画。
场景切换得天旋地转，但江临的脚跟稳稳踩在了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低头。
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白色礼服新郎装，胸袋里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丝绸面料贴合着身体的线条，优雅，却也像一层束缚的茧。
“新郎官，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发呆？”
一个身材发福、面色红润的宾客笑着凑过来，热络地试图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夸张的熟稔，“快过去吧，仪式快开始了！
新娘子可真漂亮，等得该着急了！”
江临抬眼。
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淡淡地扫过那宾客肥腻的脸和即将落下的手。
宾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拍下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一股没由来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他下意识地猛然后退了半步，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江临没再施舍给他半分注意。
他的目光投向大厅最喧嚣的中央。
人群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位新娘。
圣洁的雪白婚纱，头纱厚重地垂下，彻底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优美窈窕的身段轮廓。
按照这种副本最庸俗的设定，那大概就是这场“血色婚礼”需要保护的核心NPC，或是需要最终揭穿画皮、予以毁灭的鬼怪。
老套，无聊，令人作呕。
他扯了扯过于紧绷的领结，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如同毒蛇，悄然漫上眼底。
SSS级？
看来系统为了给他找麻烦，真是煞费苦心，却又黔驴技穷。
他的视线像冷漠的猎手，漫无目的地在宾客虚假的笑脸中逡巡，评估，寻找着任何可能引发趣味的裂痕，或是值得摧毁的节点。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顿住。
像是高速行驶的列车骤然脱轨，一切喧嚣瞬间被拉远，模糊成失真的背景音。
在大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靠近巨大罗马柱的阴影里，一个人安静地站着。
同样穿着与其他宾客无异的黑色礼服，身姿却挺拔清峻得如同雪中山松，与周遭的浮华奢靡格格不入。
侧脸线条冷冽流畅，肤色是冷调的白，微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指尖轻轻搭着香槟杯的细脚，却并未饮用，全然一副疏离的旁观者姿态。
似乎察觉到这束过于锐利、几乎要实体化的注视，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迎了上来。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眸色浅淡，像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山巅寒雾，清冷，矜贵，看不真切底下的情绪。
江临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猝不及防的剧痛沿着神经炸开，让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几千个副本的轮回，几万次不分对象的屠戮，他以为自己早己是一具空壳，烂透了，腐坏了，不会再为任何事物泛起波澜。
可现在，那颗死寂的心脏却在疯狂地、徒劳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疼得他指尖发麻，眼眶发热。
那张脸……哪怕被轮回碾碎一万次，化作灰烬，散入无数数据洪流，他也能在第一眼就认出来。
谢渊。
他亲手杀过、又被系统一次次从他身边夺走、他像疯了一样在各个副本里搜寻其残影碎片的……亡魂。
江临扯出一个笑，嘴角弧度扭曲向上，眼底却赤红一片，濒临碎裂。
他猛地拨开眼前碍事的人群，不顾那些惊诧的目光和低呼，朝着那个角落疾步走去。
音乐还在欢快地流淌，华尔兹的旋律悠扬而虚伪。
宾客们仍在笑闹，无人察觉新郎官此刻的状态有多不对劲，只当他是迫不及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成了奔跑，白色的礼服下摆划出急促的弧线。
他猛地冲到他面前，无视对方因这突兀举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无视周围几人投来的惊疑不定的视线。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他袖口一闪而逝。
下一瞬，他己然贴身靠近，手臂以一种看似亲昵、实则充满绝对掌控和危险的姿态，环过对方的脖颈，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恋人给予的炽热拥抱。
唯有从他袖中滑出的那柄匕首，那凝聚了无数副本怨念与杀戮气息的凶器，精准而森冷地，抵上了对方咽喉下最脆弱的致命处。
肌肤相贴，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温热的体温，颈动脉在他刀尖下平稳地、一下下地搏动。
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他恶心，又让他恨不得就此融化，同归于尽。
他凑近，唇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冰凉的皮肤。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扭曲的笑意，一字一句，淬满了毒汁般的恨意与某种更深沉、更疯狂、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绝望：“又见面了，我的……”他刻意停顿，舌尖品尝着这个古老称谓带来的血腥与苦涩。
“旧情人。”
被他死死箍住的身体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极轻微，但江临感觉到了，通过相贴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
几乎同时，周围的空间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婚礼的欢庆场景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影画面般剧烈明灭，水晶灯的光芒诡异地扭曲，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凝固、碎裂，露出底下空洞麻木的数据本质。
SSS级副本的恐怖恶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彻底苏醒，冰冷的、无形的注视从虚空深处降临，锁定了这两个异常点。
然而，预期的反击、恐惧、或是NPC程序化的错乱并没有到来。
被他用匕首抵着要害的男人，在最初那一下细微的震颤后，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柄足以轻易撕裂他这具数具身体的凶器，只是微微侧过脸。
距离太近了，江临能看清他浅色眼瞳里自己疯狂而扭曲的倒影，也能看清那眼底深处，并非他所以为的、NPC空洞的数据流。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低沉，疲惫，裹挟着某种穿越了无尽轮回与数据的、沉重到无法言喻的悲哀，轻轻响在他的耳畔，震得他鼓膜发疼。
“为什么每次……”那声音顿了顿，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让人心碎的无奈与……痛苦？
“都要逼我亲手杀你？”
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他感到心口一凉。
他猛地低头。
看见一截苍白的手，指骨修长分明，优雅得不像杀人凶器，却握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样式古朴的银质餐刀，精准无比地、彻底地、没有一丝犹豫地，没入了他的心脏。
剧痛迟了一秒，才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所有感知。
力量飞速从西肢百骸抽离，冰冷的寒意取而代之。
那柄他紧握的匕首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叮当”一声脆响，掉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
视野开始模糊、发黑，浓稠的血色漫上眼底，将整个世界染成猩红。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堕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刹那，他最后看清的是——那双近在咫尺的、浅淡的、清冷的眼眸最深处，正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丝……与他记忆中那个人一般无二的、细微却清晰的金色破碎纹路。
像古老神秘的枷锁，又像是灵魂被撕裂后无法磨灭的烙印。
每一个他摧毁的副本里，那些最像谢渊的NPC……原来，都不是徒劳的模仿。
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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