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宫死后不知第几个年头了。
地府的天总蒙着层灰,连风都带着冷意,好在这些年来倒也安稳——与哥哥、还有从前宫里那些妃嫔一一认了,偶尔围坐说些从前的事,日子也算有几分活气。
可后来,她们一个个都投了胎、入了轮回,走时连地府那点微弱的光都会跟着亮些。
到最后,竟只剩本宫与哥哥二人,守着这满处飘着纸钱灰的冷地。
想来,是我们兄妹俩心头的执念太深,断不了这前世的牵绊。
这些年,本宫总忍不住回想从前。
地府的石壁凉得刺骨,靠在上面时,眼前总晃过翊坤宫的暖——皇上待臣妾,或许曾有过几分真心,可臣妾的孩子何其无辜!
那份痛,像地府永远化不开的寒,本宫到如今也放不下。
所以自他下了地府,次次想来见臣妾、说些愧疚的话,本宫都拒了——他的歉意,太迟,也太轻,抵不过孩子没时那声没落地的哭。
唯有甄嬛,她死前跟本宫说的那些话,如今每想一次,本宫的心就像被攥着般绞痛。
地府的花都是惨白的,开得再盛也没半点暖,倒衬得这份痛更清。
一是恨自己当初眼瞎,把一片真心错付给不值当的人;二是叹这许多年过去,本宫对皇上的恨,早盖过了当年那点可怜的爱。
地府的风总裹着寒气,方才还攥着心口疼,眼前却猛地晃过片金红——是从前翊坤宫廊下的海棠,风一吹就落得满阶都是。
哥哥的声音还在耳边似的,说“妹妹,别总揪着过去”,可甄嬛那些话像针,扎得人闭不上眼。
不知是恨得太狠,还是悔得太深,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不是地府的青灰石壁,是鎏金熏炉上的衔花铜雀,正被日光映得发亮。
殿外的海棠开得正好,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在窗台上,沾着点晨露,倒比地府里永远飘着的纸钱灰,暖得人心头发颤。
颂芝轻手轻脚地撩开帐子,见华妃睁着眼,忙笑道:“小主醒了?
今日天儿好,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旺,等您起身了,奴婢再去折两枝来插瓶。”
华妃没立刻应声,只侧头看向窗外。
那海棠树她记得,前世总爱让颂芝摘了插在妆台上,如今再看,竟觉得那艳色晃眼——从前为了争皇上一句“华妃宫里的花最艳”,她连皇后宫里的牡丹都要比下去,可到最后,再艳的花,也抵不过一碗红花的凉。
“小主?”
颂芝见她盯着窗外出神,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华妃轻轻按住手。
“不必忙。”
华妃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没了往日的尖利。
她坐起身,指尖又触到云锦寝衣的软,这才真真切切觉出——地府里那些年的冷,那些撕心裂肺的悔,竟都成了一场梦。
“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问,目光落在帐帘上绣的缠枝莲,那是她当年亲自选的花样。
“回小主,是选秀的小主们入宫的日子。”
颂芝一边替她理着衣襟,一边笑道,“昨儿内务府还来问,要不要给新人们添些份例,您当时说……不必添。”
华妃接过话,语气淡得像窗外的风。
前世她听闻甄嬛入宫,还跟当年的纯元皇后样貌相似,只当是又一个抢宠的小蹄子,更是对沈眉庄、安陵容等人没有好脸色。
如今想来,那些姑娘家初入宫闱,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正说着,殿外传来小宫女的声音:“颂芝姐姐,皇后娘娘宫里来人了,说请华妃娘娘去景仁宫商议新人安置的事。”
华妃起身,走到镜前。
镜里的自己依旧明艳,只是眼底没了往日的骄纵,多了些沉淀的软。
她指着妆台上那支素银簪子:“就戴这个,衣裳也拣件素净些的。”
颂芝虽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做。
待华妃收拾妥当,刚要出门,却见廊下跑过两个小太监,捧着新制的宫花,嘴里念叨着“给碎玉轩的莞常在送去”。
“莞常在……”华妃脚步顿了顿,指尖轻轻攥了攥袖口。
前世恨甄嬛恨得牙根痒,可地府里那些年,想起她最后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错付的真心,倒也生出几分复杂的滋味。
但她没回头,只对颂芝道:“走吧,去景仁宫。”
风又吹过,海棠花瓣落在她的肩头,暖得很。
这一世,她不想再争什么盛宠,也不想再恨什么人,只求护住哥哥,护住年氏一族,护住自己,安安稳稳地,把前世没好好过的日子,再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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