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回翊坤宫的路上，廊间海棠花瓣仍在随风飘落，粘在鞋面上，踏出细碎的红痕。
颂芝跟在身后，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开口：“小主，怎么感觉您今天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是从前。”
华妃停下脚步，抬手拂去肩头一片花瓣，指尖触到的暖意，猝不及防撞进前世的记忆——那时她被赐自尽，冷宫的窗漏着风，寒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割肉，哪有如今半分暖。
“从前我总想着争，争皇上的宠，争宫里的体面。
可昨日做了个长梦，梦到最后，我竟是什么都没剩下。”
颂芝听得“扑通”一声跪在地，双手紧紧攥着华妃的衣角，眼圈瞬间红透，声音发颤：“小主！
那就是个噩梦！
您如今好好的在翊坤宫，有皇上记挂，有奴才们伺候，哪会一无所有？
您别吓奴才啊！”
华妃忙俯身扶她，指尖轻轻拍着颂芝攥着衣角的手，声音比往日柔了许多：“起来吧，不碍事的，本宫也就是随口一说。”
见颂芝眼角还挂着泪，她又抬手替她拭去，指尖带着温意。
扶着颂芝起身时，华妃语气又软了几分：“你跟着我这些年，心思最实，也最忠心。
从前我眼里只有争宠，没少让你跟着受委屈，以后不这样了。
往后在这翊坤宫，别总把自己当奴才，我既把你当亲近人，便与妹妹般相处——有我的体面，自然也有你的。”
颂芝鼻尖一酸，哽咽着叩首：“小主这话，奴才万不敢当！
能跟着小主，本就是奴才的福气。
如今小主肯待奴才这般亲厚，奴才往后定拼尽全力伺候，绝不让小主受半分委屈！”
华妃嘴角扬起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浅淡笑意，伸手牵起她：“好了，快回宫去吧。”
两人并肩往殿内走，廊下的风卷着海棠香，悄悄绕在衣袖间。
刚进正殿，宫女锦汐便捧着温好的参茶上前：“小主，您今日去景仁宫许久，这参茶暖暖身子。”
华妃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却落在桌案上——那只青釉瓷瓶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海棠，还是前世她最得意时，皇上特意让人从御花园折来的。
花瓣早己失了艳色，却仍固执地留在枝上，像极了从前不肯放手的自己。
“小主，内务府刚派人来问，明日送新制的夏衫，您想选哪样的花色？”
颂芝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华妃收回目光，将参茶放在桌案上：“不用太张扬，素色的就好，和今日穿的这件差不多。”
前世她最爱的是正红、明黄，觉得那样才配得上贵妃身份，如今倒觉得素色清净，少些招人眼的麻烦。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周宁海的通报：“启禀华妃娘娘，皇上驾临翊坤宫。”
华妃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起身理了理衣摆，刚到殿门口，就见皇上穿着明黄常服，身后跟着苏培盛走了进来。
“世兰，今日去景仁宫议事，累不累？”
皇上上前，伸手想扶她，华妃却微微侧身避开，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丝诧异——从前华妃见了他，总会主动挽着他的胳膊，这般疏离模样，倒少见。
他收回手，笑着打圆场：“起来吧。
朕听说今日议事，你主张按份例安置新人？”
“是。”
华妃起身垂眼，语气平静，“新人初入宫，规矩未熟，按份例安置既合宫规，也免得失了分寸，臣妾觉得妥当。”
“你能这般想，倒让朕有些意外。”
皇上走到桌案旁坐下，目光扫过那瓶干枯的海棠，“从前你见了新人，可不是这个态度。”
华妃抬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轻轻吸了口气：“从前臣妾不懂事，总想着争风吃醋，惹皇上烦心。
如今想通了，宫里的日子，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皇上眼底的诧异渐渐化作笑意：“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
他端起桌上的参茶抿了口，“这茶温得正好，看来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倒是舒心。”
华妃没接话，只望着殿外飘落的海棠花瓣。
她清楚，皇上今日来，大抵是听说了她的转变，想来探探心思。
前世她盼他来，盼得肝肠寸断，如今他真的来了，心里却只剩平静——这一世，她不想再围着皇上转，只想守住翊坤宫的暖，守住自己和家人的命。
不多时，苏培盛在旁轻声提醒：“皇上，再过半个时辰，还要去咸福宫看沈贵人。”
皇上点点头，起身对华妃道：“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华妃屈膝行礼，首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首起身。
颂芝走上前，不解地问：“小主，皇上今日来看您，您怎么反倒不热情了？”
“热情又能如何？”
华妃转身坐回桌案旁，拿起那瓶干枯的海棠，轻轻抽出一枝。
她将枯枝凑到烛火旁，看着火星慢慢舔舐花瓣，首到它燃成灰烬，随风落在桌角。
殿外的风又吹进来，带着新鲜的海棠香，暖得人心头发软。
华妃望着那片灰烬，轻声道：“前世的那些执念，大抵也该像这枯枝一样，烧了，散了，才算真正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