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翊坤宫去景仁宫,华妃依旧坐了轿。
明黄色的轿帘半掀着,日光顺着缝隙漏进来,落在她素色的宫装上,连衣料上的暗纹都被晒得清晰。
轿杆稳当,走起来没什么颠簸,她指尖搭在轿窗的朱红栏杆上,能触到木头被晒暖的温度——这鲜活的暖,和地府终年凉透的青灰石壁比起来,总让她恍惚,像还没从那场长梦里醒透。
颂芝跟在轿旁,见轿行得慢,忍不住凑到帘边低声道:“小主,按往日的脚程,这会儿该到景仁宫门口了,要不跟轿夫说一声,走快些?
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轿内的华妃抬眼,恰好见一片海棠花瓣飘过来,落在轿窗沿上,像给素色的栏杆点了抹浅红。
她指尖轻轻碰了下花瓣,声音淡得没什么起伏:“急什么。”
风从轿外吹进来,带着海棠的浅香。
她望着帘外掠过的朱红宫墙,继续道:“皇后要议的是新人安置,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早一刻晚一刻,宫里的规矩也乱不了。”
轿夫似是听到了动静,脚步又慢了些。
华妃靠在轿内的软枕上,指尖还留着栏杆的余温——前世她坐轿,总嫌轿行得慢,恨不能立刻冲到皇后跟前争个高低,可如今,倒想多享片刻这安稳的暖。
说话间己到景仁宫门口,宫女忙掀了帘子,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殿内己坐着几位嫔妃,欣常在正拿着帕子擦汗,见华妃进来,忙起身行礼:“臣…臣妾参见华妃娘娘,娘娘凤体康健,万事顺遂!
“华妃踩着花盆底,缓步踏上殿内的青砖,目光先扫过欣常在微颤的肩头——她记得前世,欣常在见了自己总怕得厉害,连帕子都攥得发皱。
“平身吧。”
她开口,声音没了往日的尖利,倒带着几分刚从轿内暖出来的平缓。
说话时,眼神落在欣常在鬓边歪了的珠花上,那点打量不似从前的挑剔,更像随口扫过的留意,没带半分敌意。
欣常在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温和,抬头时恰好撞进华妃眼底——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只余一点平静,倒让她心头的紧张松了些,忙应声“谢娘娘”,才敢慢慢首起身。
皇后端坐在上首,见她进来,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华妃来了?
快坐,就等你了。”
华妃依言坐下,目光扫过殿内——前世这时,她定会先抢着说几句,要么挑新人的错处,要么暗讽皇后偏心,可如今,她只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静静听着。
“今日叫各位妹妹来,是为新入宫的几位小主。”
皇后放下茶盏,慢悠悠开口,“碎玉轩、存菊堂那边的陈设,内务府说要添些新物件,各位妹妹看,是按常在的份例来,还是……”话没说完,齐妃就忙接话:“皇后娘娘说了算!
新妹妹初来,该体面些,添些好物件才是。”
欣常在也跟着点头:“是啊,咱们宫里许久没来新人了,是该热闹些。”
皇后看向华妃,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华妃,你怎么看?”
华妃抬眼,指尖轻轻刮过杯沿,声音平淡:“按份例来就好。”
殿内瞬间静了静,欣常在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前世华妃最不喜新人得宠,每逢这时,定会找理由驳回。
华妃没管众人的诧异,继续道:“新人初入宫,规矩还没学全,先按份例安置,既合规矩,也省得她们刚进来就失了分寸。
等日后熟悉了宫里的日子,再论其他,岂不是更妥当?”
皇后闻言,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世兰说得在理,倒是本宫没考虑周全。
那就按份例来,让内务府尽快办妥。”
议事过半,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启禀皇后娘娘,碎玉轩的莞常在、咸福宫的沈贵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华妃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腹微微发紧。
她抬眼看向殿门,只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来——甄嬛穿着淡粉宫装,鬓边簪着支珠花,眉眼间带着初入宫的青涩;沈眉庄站在她身侧,身姿挺拔,倒有几分沉稳。
两人行完礼,皇后笑着让她们起身,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甄嬛抬头时,恰好与华妃的目光撞上,她愣了愣,忙低下头,指尖攥紧了帕子——想来是入宫前听闻了华妃的厉害。
华妃却没像前世那样瞪她,只淡淡移开目光,端起茶盏抿了口。
茶水的甘醇漫过舌尖,她忽然觉得,前世那些针锋相对的恨,在如今这鲜活的暖里,竟也淡了些。
议事结束后,华妃起身告辞,刚走到殿门口,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回头,见甄嬛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支掉落的海棠花,神色有些犹豫。
“华妃娘娘。”
甄嬛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怯意,“方才见娘娘宫装上落了花瓣,想来娘娘喜欢海棠,这枝……送您。”
华妃看着她递来的海棠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鲜活得很。
前世她定会拂袖而去,甚至冷嘲热讽几句,可如今,她只盯着那枝花看了片刻,轻声道:“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她没再停留,转身走出了景仁宫。
廊下的风又吹过,海棠花瓣落在肩头,暖得人心头发软。
颂芝跟在后面,忍不住道:“小主,方才莞常在……她只是个刚入宫的姑娘。”
华妃打断她,脚步没停,心里暗想“这一世,本宫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远处的海棠树开得正盛,风一吹,满阶都是金红的花瓣。
华妃望着那片艳色,忽然觉得,这一世的暖,或许能捂热前世所有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