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把奶奶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幅皱巴巴的旧画。
我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霉味——是老屋墙角那堆陈年稻草的味道,带着点潮湿的、属于2001年的夏天的气息。
耳边是弟弟林晓宇的哭声,尖细又响亮,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破我混沌的意识。
我不是应该在县医院的护士站吗?
刚刚还在给3床的大爷换输液瓶,他的手背上满是针眼,我捏着针头的手都在抖……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这里?
“星星,醒了?”
奶奶摇着蒲扇走过来,蒲扇边缘磨得毛茸茸的,“你弟吵得很,要不你去跟你妈睡?”
我看着奶奶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浅得多,鬓角的白发也没那么密。
这不是幻觉。
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弟弟刚出生的这天夜里,回到了我六岁的时候。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不是伤心,是庆幸,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前世的我,二十岁在卫校毕业,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在医院熬日子,每天面对的是消毒水的味道和永无止境的夜班。
母亲总说“女孩子家不用挣太多,够给你弟攒彩礼就行”,父亲永远沉默,奶奶眼里只有宝贝孙子。
我像个陀螺,被生活抽打着转圈,首到累得喘不过气,在2025年那个下夜班的清晨,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可现在,我回来了。
“奶,我不换。”
我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还是孩童的细嫩,却带着成年人的笃定,“我看着弟弟,他哭了我就拍他。”
奶奶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怕吵的我会这么说,随即笑了:“我们星星长大了,懂事了。”
她转身去灶房热米汤,木锅盖掀开时,“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襁褓里的弟弟。
他皱着小脸,闭着眼睛哭得正凶,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前世的他,被奶奶惯得好吃懒做,十几岁就辍学打工,后来欠了一屁股债,还总觉得我这个姐姐帮他是天经地义。
可现在,他只是个皱巴巴的小婴儿。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很软,带着婴儿特有的温热。
或许,这一世,一切都能不一样。
突然,手臂上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是记忆里九岁那年,爬树追风筝摔断手臂的疼。
那道疤,在前世的我手臂上留了十几年,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就是那次骨折,让我错过了期末考试,被父亲骂“女孩子家野得不像样”,也让我对读书彻底没了心气。
“不能爬树,不能疯跑。”
我对着空气默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晚星,记住了,这一世,你要靠自己站起来。”
弟弟不知什么时候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我。
我冲他笑了笑,他居然也咧开没牙的嘴,吐了个泡泡。
奶奶端着米汤进来,看见这一幕,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你看,姐弟俩就是亲。”
我接过奶奶递来的米汤,温热的瓷碗烫着掌心。
喝了一口,米香混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是用自家种的糯米煮的,不是前世医院食堂里那种寡淡的白粥。
“奶,我想读书。”
我突然说。
奶奶舀米汤的手顿了顿:“你不是在读二年级吗?”
“我想读快点。”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早点考出去,去县城,去北京。”
奶奶大概是觉得我在说胡话,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们星星有志气。
快喝吧,喝完睡觉,明天还得去割猪草呢。”
我没再解释。
有些话,现在说出来,只会被当成孩童的痴语。
但我知道,这不是痴语。
我脑子里装着十几年的知识储备,装着未来几十年的记忆碎片,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不能浪费。
夜里,弟弟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躺在他身边,听着窗外的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心里像揣了团火。
我开始在脑子里列计划:明天去学校,找王老师说跳级的事;回家后多帮家里干活,让他们没理由拦着我读书;还有,得想办法攒点钱,至少要凑够跳级后买课本的钱…… 月光从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我伸出手,让光落在我的手背上——光滑,完整,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
真好啊。
我闭上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前世的苦,像场漫长的噩梦,终于醒了。
而这一世,我要亲手把日子过成甜的。
从这个蝉鸣不止的夏夜开始,从这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开始,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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