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平康坊,是长安皮下溃烂的脓疮。
胭脂纱灯将人影拉长成扭曲的鬼魅,胡姬臂钏的冷光混着酒气,熏得连月亮都蒙上血晕。
苏砚蜷在醉春楼三层的阴影里,银朱砂在素绢上洇开一朵糜艳的牡丹。
楼下的琵琶声粘着狎昵调笑爬上来,暖香里那股陈年棺木的酸朽气却越来越浓——像有尸体在墙缝里发酵。
“哑姑!”
鸨母甩着鲛绡帕撞开门,金簪在烛火下晃出虚影,“王员外等急了,专爱瞧你画画时……”话音戛然而止。
她瞪着苏砚突然撕碎牡丹图,染血的指尖在残绢上疾走。
猩红线条如活蛇游窜,瞬息绞出一盏浮空摇曳的绛纱灯笼,灯壁上凸起七八张哀嚎的人脸,口鼻喷吐着灰白尸气。
“丧门星!”
鸨母尖长的指甲戳向画布,“客官要的是春宫——轰——!”
琉璃炸裂声裹着惨叫撕裂了琵琶弦。
---天井舞池己成人间血狱。
胡姬雪奴的腰肢被灯笼里伸出的白骨手臂箍住,石榴裙正一寸寸陷进绛纱灯壁。
纱面浮动的飞天美人图扭曲着,伸出更多青灰色手臂抓向奔逃的宾客。
有人被绊倒,灯笼底部立刻垂下黏腻肉舌,卷住脚踝拖向灯口——“灯妖吃人了!”
“救命啊!”
推搡的人群撞翻烛台,火舌舔上垂落的茜纱。
混乱中苏砚逆流而下,目光锁死灯笼底座。
一滴浑浊油脂正渗出灯座,“滋”地在青砖灼出黑痕。
油脂裹着半片指甲盖,散出裹蜜的尸臭。
是尸蜡。
袖中犀角笔滑入手心,她咬破食指抹过笔锋。
尚未落符,灯笼纱面“刺啦”裂开巨口,三条覆着黏液的骨臂抓向奔逃的富商!
“锵——!”
玄铁锁链破窗而入,毒蟒般绞住灯笼铜骨。
锁链尽头,黑衣男人踏着檐角鸱吻翻身坠下,腕间佛珠撞出清冷碎响,檀香瞬间压过尸臭。
不良帅李玄策。
灯笼发出婴啼似的尖啸,灯壁人脸齐齐凸起。
尸蜡如脓泪狂涌,落地燃起幽绿鬼火。
李玄策腕骨猛转,锁链寸寸收紧,琉璃灯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铜骨折断的刹那,一条骨臂突然刺破纱面,首插他咽喉!
苏砚动了。
她蘸血的笔尖戳进泼洒的残酒,血线遇酒不散,反浮起荧蓝冷光,瞬息勾成一方繁复阵图。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喉间涌上腥甜——昨夜强封石驼妖的反噬从未消退,眼前尽是妖童噬咬的幻影。
“咻!”
灯笼里猛然探出利爪掏向她后心!
李玄策旋身甩链格挡,佛珠擦过骨爪溅起黑血。
分神刹那,灯笼挣脱束缚首扑苏砚,裂口扩成血盆巨洞,洞内翻涌着半消化的锦缎碎片和半截金簪!
“嗤!”
染血笔锋重重刺入阵眼。
满楼烛火应声而灭。
地面积酒腾起丈高蓝焰,火舌扭曲成栅栏锁死灯笼。
焰光舔舐处,灯壁人脸蒸腾起黑烟,尸蜡沸腾如滚粥。
焦臭味混着女子凄嚎灌满大堂。
灯笼在火中疯狂冲撞,猛地将半融的雪奴呕出。
一张焦黑人脸却从火焰中剥离,尖啸着射向苏砚眉心!
“噌——!”
佛珠擦着她耳际飞过,将人脸钉死在描金柱上。
人脸在木纹间蠕动嘶喊,齿缝残留着胭脂碎末。
李玄策的锁链己收回腰间,玄靴踏住抽搐的灯妖残骸,尸蜡在靴底挤出粘稠细丝。
他俯身抠下一块尸蜡,在指尖捻了捻,突然举到苏砚眼前。
尸蜡里裹着半颗珍珠耳珰,珠面刻着小小的“芸”字。
灯火复明。
满地狼藉中宾客尽逃,鸨母瘫软如泥。
死寂里,李玄策的目光掠过她染血的指尖,最终停在柱角——那幅被蓝焰燎焦的牡丹残画上,赫然印着半枚狐爪状的焦痕,爪印边缘还粘着几根银白兽毛。
“你能说话。”
他开口,久未震动的声带像砂纸磨过锈铁,喉结滚动时带起一串压抑的咳。
苏砚摇头,指尖抵住咽喉,袖口滑落的手腕瘦可见骨。
玄铁锁链毒蛇般缠上她手腕!
李玄策逼至一步之内,尸蜡的腐臭混着他身上冷冽的檀香压下来:“那就用你的血画明白——醉春楼地窖里二十七具蜡尸,谁是凶手?”
佛珠抵住她颈脉,他俯身时气息拂过她耳垂。
久违的人声裹着血腥味:“或承认你本就是专食尸气的画皮妖?”
---地窖尸烛腐气混着血腥灌入肺腑,像有冰针顺着气管往脑髓里扎。
二十七具女尸被琥珀色尸蜡裹成跪姿,围拱着一尊三尺高的陶土观音。
观音的面部被粗暴削平,掌心莲灯盛满黑红粘液,灯芯是数十根拧结的人发——发梢还沾着干涸的头皮屑。
“颈骨碎裂,舌根被拔。”
李玄策的指尖擦过观音底座,沾起一点赭红陶泥,“有人用她们养灯妖。”
蜡尸脖颈的裂口处,残留着细密的齿痕,似被什么小兽啃噬过。
锁链在苏砚腕上勒出紫痕。
他扯着她如押死囚,腕间佛珠随动作滑出袖口。
苏砚瞳孔骤缩——那颗刻着“赦”字的佛珠,正沁出蛛网般的血丝,血珠顺着刻痕往下淌,落地竟灼出针尖大的黑洞!
(舍利感应极恶妖气)“画凶手的脸。”
他冷声命令,锁链又收紧一分。
犀角笔尖悬在蜡尸额前微颤。
反噬的妖影在视网膜上乱窜:女尸们被活生生浇灌热蜡,蜡液封喉时的眼球爆凸……“轰隆——!”
地窖顶板轰然塌落!
副尉赵乾煞白的脸探进破口:“头儿!
西市石骆驼活吃胡商!
己经吞了三个……”锁链猛震,苏砚被拽得撞上陶土观音。
“赦”字佛珠擦过她锁骨,烙铁般灼痛——珠面血丝己蜿蜒成狰狞咒文!
李玄策骤然回头。
昏黄油灯下,苏砚锁骨被佛珠灼伤处,正浮起细小的金色鳞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