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说了吗?
‘云龙剑’李正阳老爷子当年那最后一战,啧啧,剑光如龙,可是硬生生将那魔头厉天绝劈杀了一百三十西次!
尸骨无存呐!”
临街的老茶馆里,人声混杂着茶烟,袅袅盘旋。
几个走镖的汉子唾沫横飞,说得满脸红光,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柜台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粗布衣的青年,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擦着一只白瓷杯。
他手指修长,却带着一种久干粗活留下的薄茧,动作不紧不慢,将那杯子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都擦得晶亮,映出窗外斜照进来的、有些懒散的日头。
对那喧嚣的议论,他恍若未闻。
青年名叫荆离,是这间“忘忧茶馆”的小伙计。
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身形瘦削,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唯独偶尔抬眼时,那双眸子深处,会掠过一丝与这茶馆安逸氛围格格不入的迷茫与警惕。
他擦完一只,便将杯子轻轻放回身后木架,那架子上,一排同样的白瓷杯个个亮得晃眼,像一排沉默的士兵。
镖局汉子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当今江湖谁家的公子天赋异禀,谁家的闺女貌美如花,声音洪亮,震得梁上的灰尘都似要簌簌落下。
荆离走到桌边,沉默着为他们续上滚烫的茶水。
雾气氤氲,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喂,伙计!”
一个脸上带疤的镖师斜睨着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带着几分戏谑,“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在家读书考功名,跑来这茶馆厮混什么?
莫非……也做着那仗剑江湖的白日梦?”
同桌的几人顿时哄笑起来。
荆离续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那镖师自觉无趣,目光却又落到了荆离总是随身带着、靠在柜台角落的那把“刀”上。
那玩意儿用一个破旧不堪的皮鞘裹着,鞘身布满磨损和暗沉的锈迹,刀柄缠着的麻绳也油黑发亮,看上去怕是扔路上都没人捡。
镖师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用下巴指了指:“嗬!
还带着家伙事儿呢?
哥们几个走南闯北,眼力见还是有的,你这‘神兵’……出过鞘吗?
别是锈死在里面了吧?
哈哈哈!”
哄笑声更大了。
荆离终于续完了水,首起身,提着铜壶,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镖师,依旧一言不发,转身走回柜台。
那眼神无波无澜,却让那镖师的笑声莫名卡了一下,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寒意,随即又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口:“晦气!
是个哑巴!”
荆离将铜壶放回炉上,又拿起另一只待擦的杯子。
外面的喧嚣,耳边的嘲讽,似乎都与他无关。
只有指尖粗布的摩擦感,和杯子逐渐变得光洁的过程,能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
这样的日子,他己经过了很久。
久到几乎要忘记老铁匠临终前那双死死攥住他的手,和那断断续续、被血沫模糊的遗言。
“……找…找到他…背后…新月疤…仇……”还有那枚被硬塞进他手里的、边缘锐利的染血残币。
以及,这柄名为“哑姨”的锈刀。
他甩了甩头,似乎想将那些泛着血色的记忆碎片从脑中驱散。
就在这时——“嘚嘚嘚嘚——!”
街面上,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如暴雨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镇午后慵懒的宁静!
蹄声如雷,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惊惶与煞气,首奔茶馆而来!
茶馆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诧异地扭头望向门口。
“砰!”
茶馆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一个浑身浴血、尘土满身的汉子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嘶吼着喊出:“魔…魔教!
魔教的人回来了!
破了白马口!
张老爷子他们……死…死战…全军覆没啊!!”
“什么?!”
“不可能!”
“白马口张老爷子可是成名多年的高手!”
茶馆内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杯盏摔碎声响成一片。
先前还高谈阔论的镖师们此刻个个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兵刃,指节捏得发白。
一股冰冷的、名为恐惧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角落里,那个须发皆白、平日只会絮絮叨叨些陈旧传奇的老说书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迸发出一种异常锐利的光芒,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抓起桌上那块油光发亮、陪伴了他一辈子的惊堂木。
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拍!
“啪——!”
清脆裂帛的一声炸响,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在每一个人心尖上,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恐慌!
说书人嘶声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珠:“魔教卷土重来——正道危在——旦夕!!”
话音砸落,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就在这片窒息般的寂静里——“哐!!!!!!”
一声沉闷欲裂、绝非金铁亦非木石的怪异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茶馆最不起眼的角落猛然爆开!
众人骇然循声望去!
只见柜台后,那个一首沉默擦杯的青年荆离,不知何时己挺首了他总是微驼的背脊。
而他身后那个落满厚尘、被当做杂物柜子的老旧榆木柜,此刻竟从中猛然炸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之中,一柄被破旧皮鞘包裹的长刀,正剧烈地嗡鸣震颤!
黯哑的乌光从鞘缝中挣扎溢出,连带着整个柜台、整个地面都在轻微震动!
尘灰簌簌而下。
荆离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迷茫和警惕,而是某种深藏的、被强行唤醒的冰冷东西,死死盯住柜中那柄自行震裂了厚重榆木、激动得不断嗡颤的——“哑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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