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柜台角落那炸裂的榆木柜,以及柜中那柄嗡鸣不止、震颤不休的锈刀上。
方才高谈阔论的镖师们张着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握着刀柄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带疤的镖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向荆离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这伙计到底是什么人?
他那柄破刀……荆离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哑姨”的异动所吸引。
他伸出手,并非去握刀柄,而是轻轻按在了那剧烈震颤的刀鞘之上。
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生疏的安抚意味。
说来也怪,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刀鞘的瞬间,那震耳欲聋的嗡鸣声陡然降低,变成了低沉的、仿佛极度不甘的呜咽,最后渐渐平息。
只有刀身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余悸,在鞘内微微低吟。
那股笼罩茶馆的无形压力也随之消散。
“妖……妖物!”
一个茶客声音发颤,指着那刀。
“是魔教妖人!”
另一个反应过来,惊惧地大叫,桌椅被撞得哗啦作响,人群慌乱地向门口涌去,生怕慢了一步。
那几名镖师也是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护着自身迅速退走,连头都不敢回。
转眼间,原本喧闹的茶馆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瓷片和倾翻的桌椅。
老说书人怔怔地看着荆离,嘴唇哆嗦着,最终长叹一声,拄着拐杖,蹒跚地消失在后台。
荆离沉默地站在原地,手指依然按在“哑姨”的刀鞘上,感受着那逐渐平息的、却依旧滚烫的余温。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比刚才更加剧烈的迷茫与震动。
“哑姨”……从未如此。
是因为“魔教”二字?
还是因为那“正道危在旦夕”的宣告?
这柄刀,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又和他那模糊的身世有何关联?
“喂!”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打破了这死寂。
荆离身体瞬间绷紧,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茶馆二楼的楼梯栏杆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女子。
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穿着一身利落的水绿色劲装,外面松松垮垮罩了件纱衣,一双长腿随意地晃荡着。
容貌明丽动人,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股猫儿般的狡黠与灵动。
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手里还把玩着一枚刚才客人慌乱中掉落的铜钱。
“好大动静呀,”她歪着头,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炸裂的柜子和荆离手中的“哑姨”,“一柄锈得快烂掉的刀,脾气倒是不小嘛。”
荆离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这女子何时出现的?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而且,刚才那番混乱,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女子轻盈地从栏杆上跳下,落地无声。
她踱步走过来,丝毫不在意荆离冰冷的视线,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哑姨”,甚至还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嗅了嗅。
“嗯……有年头了,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儿。”
她点评道,然后目光转向荆离,“他们叫你荆离?
这名字倒跟你的人挺配,孤零零的。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
我看你刚才听那些蠢货吹牛的时候,眼神可不对劲哦。”
荆离心头一凛。
这女子观察力极其敏锐。
他依旧沉默,但握着“哑姨”的手微微紧了些。
“别那么紧张嘛,”女子嫣然一笑,手指一弹,那枚铜钱滴溜溜飞向荆离,“我又不是净垢堂那些整天把‘涤荡污秽’挂在嘴边的疯子。”
荆离下意识地接住铜钱,入手冰凉。
女子拍了拍手:“看你好像很能惹麻烦的样子,正好,我呢,最怕无聊。
跟你搭个伙,说不定能碰到些有趣的事儿。
怎么样?”
“不怎么样。”
荆离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拒绝。
他将铜钱扔回给女子,转身开始收拾狼藉的桌椅,下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
这女人来历不明,敌友难辨,他不想节外生枝。
女子接住铜钱,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深了:“别急着拒绝嘛。
你看,你好像很能打——虽然方式怪了点。
而我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你手里那枚染血的残币,是‘孤狼卫’的‘血狼币’吧?”
“哐当!”
荆离手中的椅子猛地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实质般刺向那女子:“你说什么?
孤狼卫?”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老铁匠临终前提及过“孤狼”,却含糊不清!
女子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看来我猜对了。
‘血狼币’,孤狼卫成员的身份凭证,亦是一种特殊的契约信物。
持有残币,通常意味着……血仇未报,或者誓言未践。”
她踱步走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惑:“我知道这附近有个人,以前可能跟孤狼卫有点牵连。
不过嘛,消息可不是白给的哦。”
荆离死死盯着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沉默了足足十息,他涩声问道:“你是谁?”
“颜谜。”
女子笑眯眯地,“颜色的颜,谜题的谜。
一个帮你,也帮自己找点乐子的人。”
“……带路。”
荆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无论这颜谜有何目的,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镇外十里,荒僻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看起来像是猎户或者樵夫的居所,异常简陋。
颜谜指了指那院子:“老孙头,十年前退伍的老兵,嘴巴严得很,能不能问出东西,看你的本事了。
我在外面等你。”
她说完,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隐入了旁边的树林,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荆离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栅栏,走了进去。
院内,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在劈柴,听到动静,警惕地抬起头。
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脸上刻满了风霜和一道狰狞的旧疤。
“谁?”
老者的声音沙哑干涩。
荆离没有废话,首接摊开手掌,露出了那枚边缘锐利的染血残币。
当看到那枚残币的瞬间,老孙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手中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拿开!
快拿开!”
他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
“孤狼卫。
新月疤痕。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荆离步步逼近,声音冰冷急切。
“不…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孙头眼神慌乱,拼命摇头,“快走!
这东西是诅咒!
沾上的人都得死!
快走啊!”
就在荆离还想再逼问时,院外突然传来颜谜一声短促清脆的警示:“喂!
麻烦来了!”
话音未落——“咻!
咻!
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尖啸而至!
竟是数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从院外不同的方向疾射而来,目标首指院中的荆离和老孙头!
狠辣!
精准!
毫不留情!
荆离瞳孔骤缩,“哑姨”瞬间横格身前!
“铛!
铛!”
两支弩箭被他用刀鞘险之又险地磕飞,震得他手臂发麻。
但另一支却角度刁钻地首取老孙头咽喉!
“噗!”
血光迸现!
老孙头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箭镞,张了张嘴,鲜血汩汩涌出。
“不!”
荆离低吼。
院墙之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五道身影。
清一色的灰白劲装,胸前绣着一个独特的徽记——一滴滴水珠汇入一片纯净水洼的图案。
净垢堂!
他们面容冷漠,眼神如同看着死人,手中劲弩再次抬起,冰冷的箭镞锁定荆离。
为首一人,是个面色冷峻的中年人,他目光扫过地上抽搐的老孙头和荆离手中的残币,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玷污正道史迹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