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意识是被一阵尖锐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痛楚硬生生拉回来的。
沈未济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发现自己仍躺在祭坛冰冷的金属网板上，周围的轰鸣声似乎减弱了些，但那股抽取力量的蛮横吸力依旧存在，只是不再如最初那般狂暴。
他体内的噬魂诀仍在自发地、艰难地抵抗着，如同溺水者死死抱着一根浮木。
后颈被玄夜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着一种冰冷的灼痛感，仿佛被烙铁印下了一个无形的标记。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腰间那枚最新制成的骨戒，正以一种异常贪婪的频率震颤着，它不仅在与祭坛争夺他体内残存的力量，甚至开始…主动汲取祭坛本身散逸出的能量。
这枚以那头罕见影妖指骨制成的戒指，对高品质的能量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和隐匿的吸收能力。
玄夜呢？
沈未济艰难地转动视线，寻找那个带来绝对压迫感的身影。
只见玄夜己回到了高处的悬空平台，背对着祭坛，正与几名身着工造司服饰的官员交谈着什么，机械义眼的数据流平稳流动，似乎方才那段插曲微不足道。
自己被暂时忽略了。
但沈未济清楚，那冰冷的审视从未真正离开。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继续待下去，要么被这祭坛吸干，要么骨戒的异常被玄夜察觉，无论哪种，都是死路一条。
他尝试调动因抵抗而几近枯竭的力量，噬魂诀在经脉中艰涩运转，试图寻找这座庞大法阵哪怕最微小的一丝破绽。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速扫过脚下流转的符文、空中咬合的巨型齿轮、能量导管的走向……机会渺茫。
玄夜的造物，近乎完美。
就在他心神全部沉浸在计算与绝望中时——一股极其细微的、与周围冰冷机械感格格不入的异样香气，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鼻腔。
那香气初闻清雅，似雨后空谷幽兰，但转瞬间便化作一种甜腻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媚惑，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沈未济猛地警醒，这香气有古怪！
然而太迟了。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巨大的青铜齿轮仿佛融化了一般，流淌下金色的液滴；轰鸣声远去，被一种诡异的、缥缈的仙乐所取代；脚下冰冷的金属平台，不知何时变成了柔软湿润的、覆盖着青黑色苔藓的泥土…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身影消失了，祭坛的蓝光也被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剧毒的深紫色雾气所取代。
幻术！
一个极其高明的幻术，不仅欺骗了感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现实！
沈未济心中骇然，试图强行稳固心神，驱动骨戒破除虚妄。
但方才与祭坛的对抗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此刻他的抵抗在这精妙的幻术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找到你了，调皮的小骨戒客。”
一个含笑的、带着磁性慵懒的嗓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那声音如此之近，温热的呼吸甚至吹动了他鬓角的发丝。
沈未济全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反手肘击向后方，却只击散了一团冰冷的毒雾。
下一瞬，一只修长冰凉的手从弥漫的紫雾中探出，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巧妙至极，恰好扣在他运力的节点上，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
毒雾稍散，来人的身影显现。
那是一个身着绀青色宽袍大袖的男子，墨色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半束，其余如瀑般披散。
他周身缭绕着若有似无的紫色毒雾，使得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清晰可见，眼底含着几分戏谑、几分探究，还有深不见底的贪婪。
他并非悬棺城的人。
他身上带着一种…属于更高层次世界的、缥缈而出尘的气息，尽管这气息己被毒雾侵蚀得有些诡异。
仙？
魔？
沈未济无法判断。
“真是惊人的小东西。”
仙尊苍渊——沈未济几乎瞬间确认了他的身份——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沈未济，视线如同黏腻的蛇，滑过他苍白的脸，落在他腰间的骨戒上，尤其是那枚仍在微微震颤、汲取能量的新戒。
“竟能在玄夜的齿轮祭坛上偷食能量，真是…胆大包天，又妙不可言。”
苍渊的低笑声带着由衷的赞叹，却也冰冷无情，如同在评价一件有趣的玩具。
“放开！”
沈未济咬牙，试图挣脱对方的钳制，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后的短刀。
“嘘…别动怒。”
苍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股阴冷的、带着强烈麻痹效果的毒雾顺着手腕的接触点，迅速渗入沈未济的经脉，让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瞬间溃散。
“玄夜只想把你拆解成无聊的能源，真是暴殄天物。”
苍渊俯身靠近，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拂过沈未济因抵抗而紧抿的唇角，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你的这些宝贝骨戒，尤其是…你这个人，对我更有用。”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那股甜腻的异香。
“把你的灵魂借我净化妖力，如何？”
苍渊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我能感受到，你修炼的功法很特殊，能容纳、转化死气与污秽…正适合我。”
“作为回报，”他微微一笑，笑容在毒雾中妖异非常，“我予你掀翻这座悬棺城的力量。
你不是…恨着那位城主吗？”
沈未济的心脏狂跳。
对方不仅看穿了他功法的底细，甚至窥探到了他深藏的恨意！
但这诱惑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交出灵魂？
净化妖力？
这无异于成为对方修炼的鼎炉，最终被榨干一切！
“休想…”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真不乖。”
苍渊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眼底的戏谑却更深了。
他捏着沈未济下巴的手指稍稍用力，强迫他抬起头。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话未说完，苍渊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倏然抬头望向幻术之外的某个方向。
“啧，讨厌的机械老鼠，嗅得真快。”
显然，玄夜或其手下察觉到了祭坛上的异常能量波动，正在快速接近。
苍渊低头，再次看向沈未济，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掠夺光芒。
“小骨戒客，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记住我给你的选择。”
话音未落，他猛地低头，冰凉的唇以一种近乎侵略的姿态，重重碾过沈未济的唇角！
那不是吻，而是一个印记，一个带着剧毒仙力和强烈占有欲的标记！
沈未济猛地瞪大双眼，一股冰冷刺骨又灼热如焰的诡异力量顺着那接触点猛地灌入他体内，与他本身的死气、正在吸收的祭坛能量剧烈冲突！
“呃啊——！”
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
下一刻，周遭浓郁的毒雾如同被无形之手撕开，骤然消散！
幻术解除了。
震耳欲聋的齿轮轰鸣声、能量流淌的嗡鸣、其他修行者痛苦的呻吟再次涌入耳中。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祭坛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而恐怖的幻觉。
但唇角残留的冰冷触感，体内那股横冲首撞、与另外两股力量疯狂冲突的诡异毒力，还有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异香，都在狰狞地宣告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不虚。
玄夜的冰冷秩序，苍渊的蛊惑毒雾…他己身陷两张截然不同的巨网之中。
沈未济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艰难地抬手，抹过唇角，手背上留下一抹诡异的淡紫色痕渍，如同毒蕈的汁液。
而高处平台上，玄夜似乎结束了谈话，正缓缓转过身。
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再次精准地扫视而来，第一时间就定格在了祭坛上气息紊乱、唇角带着异常紫色的沈未济身上。
镜片上的数据流，再次开始疯狂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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