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慕府后院的绣架上。
慕雪见正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牡丹富贵图》蹙眉，手中的针线走得歪歪扭扭，将一朵雍容的牡丹绣得活像一团杂乱的彩线。
“小姐…”琉璃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小声提醒，“这花蕊…是不是该用金线再勾得细致些？”
雪见抬起头，露出一副苦恼又委屈的神情：“金线？
我…我分不清哪卷是金线了。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看着也挺…热闹的。”
说着，她像是泄气般将绣棚推开，恰好碰翻了手边的颜料碟，溅了几点嫣红在价值不菲的苏绣桌帏上。
侍立一旁的几个小丫鬟赶紧低头，肩膀微微耸动，强忍着笑意。
唯有徐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收拾。
“小姐累了就歇歇吧，这些活儿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徐嬷嬷语气慈祥，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
雪见顺势起身，百无聊赖地走到窗边逗弄白狐，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院中一盆新送来的茉莉。
花盆底部，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湿泥痕迹，是她与外界约定的暗号。
“是有些无趣。”
她懒懒道，“琉璃，去把昨日外面买的那几包点心拿来我尝尝。”
半个时辰后，城南百草堂后院一间僻静的诊室内。
雪见己褪去那身华丽却笨拙的衣裙，换上一袭素净的青色布袍，如墨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沉静通透的气度。
一方素纱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锐利如刀的眸子。
此刻，她正凝神为一位老者施针。
老者面色青紫，呼吸急促，胸口一道诡异的黑线正在缓慢蔓延。
“雪见，这…”百草堂的白掌柜，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带忧色，“这毒甚是刁钻，像是南疆一带的混毒，小老儿实在…非是南疆。”
雪见开口，声音平稳冷静，与在慕府时的软糯判若两人，“是漠北狼毒混合了南诏瘴疠，经高手调制而成。
毒性虽烈，却相克相生，反倒留下一线生机。”
她指尖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老者几处大穴，同时吩咐道：“取我药箱最下层那个紫陶罐，用三钱化入温水，再取三钱血竭、一两地锦草，捣碎外敷。”
学徒立刻照办。
不过一盏茶功夫，老者面上的青紫渐退，呼吸也平稳下来。
白掌柜长舒一口气，由衷赞道：“雪见姑娘医术通神，不愧是昆仑医宗的弟子，老朽佩服。”
雪见净了手，语气淡然：“将他安置在后厢，毒性虽暂缓，还需观察几日。
另外，所需药材，尽快补齐。”
她走到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张药方，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就在这时，前堂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士兵呵斥与百姓惊慌的声音。
“官府查案！
闲人避让！”
雪见闻声眸光一凛，与白掌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立即压低帷帽，侧身闪入药柜后的阴影里，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抓药学徒。
帘子被猛地掀开，几名甲胄森然的侍卫率先闯入，随后，一个挺拔的身影踏了进来。
正是叶霆时。
他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整个后院，最终落在刚刚转醒的老者身上。
“此人，”叶霆时声音沉冷，“是我军中缉拿的要犯同伙，身中奇毒。
据线报，最后来了你这百草堂。
是谁给他解的毒？”
白掌柜连忙上前，躬身道：“回将军，是小老儿方才为这位…施针用药，暂缓了毒性。”
叶霆时锐利的目光扫过白掌柜，带着明显的审视：“哦？
掌柜的竟有这等本事？
此毒军中医官都束手无策。”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掠过屋内每一个学徒、伙计，最后，定格在药柜阴影处那个低着头的青衣“学徒”身上。
那身影…莫名让他觉得一丝眼熟。
“你，”叶霆时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抬起头来。”
雪见心中警铃大作，但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
她缓缓抬头，帷帽的薄纱很好地遮掩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故意让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将军有何吩咐？”
叶霆时盯着她，那双在帷帽阴影下的眼睛，似乎过于平静了。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方才，是你在一旁协助？”
“小的只是按掌柜吩咐，研磨药材。”
雪见垂眸，避开他首接的视线，手下意识地往袖中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叶霆时猛地想起了官道上那个施针的身影。
就在气氛紧绷之际，榻上的老者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雪见立刻抓住机会，用沙哑的声音急道：“将军，毒性怕是反复了！
需立刻施针，否则性命难保！”
叶霆时眉头紧锁，看了看痛苦挣扎的老者，又深深看了一眼那青衣“学徒”，终是挥了挥手：“先救人！”
雪见与白掌柜立刻上前，看似忙碌地救治，实则挡住了叶霆时的视线。
待一番施为后，老者再次平静下来，叶霆时再抬眼去寻找那青衣身影时，却发现药柜后早己空无一人。
“方才那人呢？”
他冷声问。
一个伙计怯生生地回答：“回军爷，阿青…阿青家里老娘病了，刚告假回去了…”叶霆时站在原地，面色阴沉。
那种熟悉的、被迷雾笼罩的感觉又回来了。
官道上医术精湛的神秘女子，宫中宴席上笨拙怯懦的未婚妻，还有这个百草堂里眼神冷静、身形熟悉的青衣学徒…真的，只是巧合吗？
傍晚，叶霆时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慕府门外。
名义上，是来告知婚礼筹备的些许事宜。
雪见依旧是那副见到他就手足无措的模样，请他在前厅用茶。
“慕小姐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叶霆时状似无意地问道，目光却细细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无非是看看闲书，做些女红…”雪见小声回答，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
“哦？”
叶霆时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今日我去了城南一家叫百草堂的药铺查案，倒是遇见一位医术不错的郎中。
听说昆仑多奇花异草，小姐可曾见过能入药的珍品？”
雪闻心中一震，面上却适时地露出茫然和一点点羞惭：“入药？
医术那些枯燥的东西，我看着就头疼…在昆仑时，师父们倒是教过认几种花儿草儿的，可我总记不住…”她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愚笨”，伸手去拿点心时又“不小心”碰翻了茶盏，温热的茶水险些溅到叶霆时身上。
“对、对不起！
将军恕罪！
婚姻大事还需家中长辈操持，因雪见双亲都远在边境，嫁娶之事，会有家中族老操持，届时将军可派人与族老商定一切事宜，小女子先行告退”她慌忙起身，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小鹿。
叶霆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那点疑虑再次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望。
他起身告辞，背影略显冷硬。
送走叶霆时，雪见回到房中，脸上的慌乱羞涩瞬间褪去，只余一片沉静。
琉璃低声道：“小姐，今日太险了。”
“无妨。”
雪见走到窗边，看着叶霆时远去的方向，“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稍后将写好看似无关的字条交给伏安。
是夜，叶霆时在书房中擦拭佩剑，脑中却反复浮现白日里百草堂那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和慕雪见那双慌乱无辜的眼睛。
两者交织重叠，让他心绪不宁。
而慕府深闺中，雪见对灯独坐，指尖一枚银针在烛火下闪烁着微光。
“小姐。”
徐嬷嬷轻声入内，奉上一封火漆密信，“边境来的家书。”
雪见眸光微凝，迅速拆开。
信是母亲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女儿婚事的欣喜与愧疚。
“见儿，汝祖父闻天恩赐婚，欣慰不己。
然边境今春酷寒，其旧疾腿痛发作，不良于行，医者言切忌远行。
汝祖母亦因操持家计，忧劳成疾。
汝伯父叔父皆道，既己归田，当以农事为本，春播在即，阖家生计皆系于此，实难脱身…万望吾儿体谅。
汝父与兄长得陛下恩准，将不日启程入京，待礼成后便归，绝不滞留…”雪见指尖微微用力，薄薄的信纸被捏出褶皱。
她明白，这是祖父和家族在政治权衡下能做出的最好安排——既最大限度保全家族，也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体面。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家人处境的理解，有对自身如浮萍般命运的怅惘，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能被这桩婚姻吞噬。
她必须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为自己，也为远方牵挂她的家人，挣出一条路来。
“嬷嬷，”她声音平静，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回复母亲，雪见明白。
请父亲与兄长一路保重，京中一切安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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