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灵缥缈的青丘古调,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了张欣一整夜。
他僵坐在婚床之上,背靠着冰冷的雕花床栏,不敢阖眼,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听觉和视觉被放大到极限,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香炉里余烬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还有……窗前那抹红色身影极其轻微的呼吸。
苏玖背对着他,倚窗而立,望着那弯逐渐西沉的新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哼唱声时断时续,悠远得不像此世之音。
“别怕……你的命,我现在还舍不得取。”
“毕竟,‘以命相抵’……也得等到‘心悦君兮’百分百之时,不是吗?”
她的话语,带着那种慵懒又残忍的笑意,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凉的毒。
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都可能提前引爆那99%好感度之下隐藏的、未知的杀机。
这种明知致命却不知何时降临的威胁,最是熬人。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中缓慢爬行。
当窗外墨蓝色的天幕终于透出第一丝朦胧的青色,鸟鸣声零星响起时,张欣几乎要虚脱。
他的眼眶深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比连续干了三天三夜游戏还要疲惫百倍。
天光渐亮,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驱散了房间里的幽暗,也稍稍驱散了些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窗前的身影动了一下。
张欣的心猛地一提,瞬间又进入了临战状态。
苏玖缓缓转过身。
晨光勾勒着她的轮廓,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褪去了些许夜间的妖异,多了几分神性的静谧。
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痕迹,依旧容光慑人,只是那双眸子里,似乎也比夜间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平静?
她目光落在张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关切意味的弧度。
“夫君昨夜未曾安睡?”
她步履轻盈地走近,大红嫁衣在晨光下流转着华丽的光泽,“可是还在为昨日修为上的小小岔子烦忧?”
又来了。
这无懈可击的、温柔妻子的表演。
张欣喉咙发干,胃里一阵翻滚。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有,只是初到青丘,有些……择席。”
他搜肠刮肚,才找到一个勉强合理的借口。
“原是如此。”
苏玖恍然地点点头,一副完全信了的模样,“是妾身疏忽了。
既如此,夫君更该活动一番,散散郁气。
今日晨课,便由妾身陪同夫君前往‘演武崖’可好?”
晨课?
演武崖?
张欣一愣。
这是游戏里提升角色修为和技能熟练度的日常任务点之一。
原主角设定是天赋异禀的修行者,但他张欣本质上还是个宅男啊!
别说那些御剑掐诀的神通,他连广播体操最后一套都记不全!
“我……”他下意识就想拒绝。
“夫君?”
苏玖偏头看他,眼神纯净,带着一丝鼓励,“可是有何不便?
今日恰好轮值演武崖的是墨长老,他性子最是严苛,若缺席怕是……”她没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不去,可能会引起NPC的怀疑,从而触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张欣心里一沉。
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他不仅要想办法在苏玖手下保命,还得努力扮演好“主角”这个角色,不能露出太多马脚,否则可能死得更快。
“没……没有不便。”
他硬着头皮,掀开被子下床,“我去。”
“甚好。”
苏玖笑意加深,转身款款走向门外,“妾身在外间等候夫君更衣。”
所谓的更衣,根本无需张欣动手。
他刚站稳,两名身着浅绿色衣裙、面容秀美的狐族侍女便悄无声息地步入内室,手中捧着折叠整齐的月白色劲装。
她们低眉顺眼,动作轻柔而训练有素,很快便帮张欣换下了那身碍事的婚服中衣。
过程中,张欣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大气都不敢喘。
他能感觉到,这两名侍女身上也散发着不弱的灵力波动,虽然远不及苏玖,但捏死他估计也跟捏死蚂蚁差不多。
这就是青丘。
美丽绝伦,却也步步惊心。
换好衣服,走出内室。
苏玖正坐在外间的花梨木圆桌旁,指尖拈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点心,小口品尝着。
见他出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走吧,夫君。”
她站起身,很自然地走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就己经十分平整的衣领。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激得张欣猛地一颤,几乎要跳开。
苏玖像是毫无所觉,收回手,转身率先向殿外走去。
张欣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悸动,咬牙跟了上去。
青丘的清晨,云雾缭绕,仙葩灵草遍地,琼楼玉宇在氤氲的灵气中若隐若现,美得如同画卷。
但张欣根本无暇欣赏,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玖身后半步的位置,神经依旧紧绷。
沿途遇到的狐族,无论男女,皆容貌出众,见到苏玖无不恭敬行礼,口称“娘娘”,看向张欣的目光则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
演武崖位于一座浮空山的断崖之上,视野开阔,地面由坚硬的青罡石铺就,此刻己有数十名狐族年轻子弟在此修炼,或引气入体,或切磋术法,道道灵光闪烁,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一名身着玄色长老服、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正负手立于崖边,监督着众弟子。
想必就是那位“性子最是严苛”的墨长老。
看到苏玖亲自前来,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娘娘。
娘娘今日怎有空亲临演武崖?”
苏玖微微一笑,仪态万方:“陪夫君前来温习功课,墨长老不必多礼,依常例即可。”
她说着,轻轻将张欣往前推了半步。
一瞬间,所有修炼的狐族子弟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欣身上。
好奇、打量、甚至还有几道隐含挑衅的视线。
张欣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了。
他能感觉到这些目光里蕴含的灵力压迫,这些可不是游戏里没有感情的代码,而是活生生的、实力远超他的妖族!
墨长老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张欣,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既如此,便请……殿下先演练一遍基础引气诀,活动开经脉吧。”
引气诀?
游戏里最最初级的技能,按键1就能自动施展的那种。
可他现在没有键盘!
张欣僵在原地,大脑疯狂回忆游戏里关于引气诀的说明和动画效果——好像是……意守丹田,感应天地灵气,然后引导其沿特定经脉运行?
他尝试着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
一片混沌。
什么丹田?
什么灵气?
他什么都感应不到!
只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周围那些变得越来越狐疑的目光。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他听到旁边有狐族子弟发出极轻的嗤笑声。
“夫君?”
苏玖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担忧,“可是有何处不适?”
张欣睁开眼,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墨长老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完了。
第一关就要露馅了吗?
就在这令人无比难堪的死寂时刻,一阵淡淡的、熟悉的清冷甜香忽然靠近。
苏玖不知何时己来到他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她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向演武崖前方的云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和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许是昨日大婚,灵力耗损颇巨,加之初入青丘,水土灵息尚未调和,气机偶有滞涩也是常理。”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抬起纤手,看似随意地轻轻搭在了张欣的后心之上。
下一刻,一股温和却无比磅礴精纯的灵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暖流,自她掌心缓缓渡入张欣体内!
那灵力带着她独有的气息,霸道而又温柔地在他干涸的经脉中游走,轻易地冲开了所有滞涩,并牵引着周围天地间的灵气,自发地、汹涌地涌入他的西肢百骸!
根本无需张欣自己去费力引导和感应!
他周身顿时泛起一层淡淡的、月白色的光晕,那是引气诀运转到极致的表现!
甚至比周围任何一名狐族子弟身上的灵光都要纯粹和耀眼!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抽气声。
所有狐族子弟脸上的轻蔑和质疑都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墨长老严厉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讶异,缓缓捋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娘娘修为通玄,是老朽疏忽了。”
张欣僵立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奔流不息,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和强大感。
但这感觉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苏玖。
她依旧望着前方的云海,侧脸完美得如同玉雕,神情恬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有搭在他后心那只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某种警告意味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隔着一层衣料,抵着他的脊椎。
然后,她收回手,那股磅礴的灵力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欣周身的灵光渐渐消散。
苏玖这才转回头,看向他,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又无害,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仿佛在说“看,我帮了你哦”。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低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夫君的‘根基’……似乎比妾身想象的,还要‘虚’一些呢。”
“不过无妨,日后……妾身会好好‘帮助’夫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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