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领的路并非坦途。
他们穿梭于城市最污秽的脉络——溢满恶臭的下水道岔口、被遗忘的废弃宅邸地窖、甚至是从两栋摇摇欲坠的楼房间狭窄缝隙侧身挤过。
每一次停顿，凯恩那颗结晶的右眼都会微微转动，窥探着能量流动与人心欲望交织的无形之网，避开主要的冲突区域和巡逻队。
“左边，”他低语，声音在狭窄的砖石通道里几乎被滴水声吞没，“三个教会杂兵，正在‘征用’一家面包店库存，欲望是饥饿和贪婪，注意力不在街上。”
伊利亚搀扶着女孩，她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每一次移动都让她咬紧下唇，冷汗浸湿了额发，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偶尔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快速扫视周围，手指在伊利亚的胳膊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某种急促而规律的节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又或是用这种方式抵抗疼痛。
她的血滴落在身后，伊利亚能“尝”到那血腥味里依旧带着那股独特的、锈蚀与泪水的星尘余味，这让他心惊胆战，生怕这味道会成为追踪的线索。
“得处理她的伤，”伊利亚压低声音对前面的凯恩说，“血迹会留下痕迹。”
凯恩头也没回：“再坚持五分钟。
有个地方。”
他所说的“地方”，是一个早己废弃的公共钟楼地基下的隐秘空间。
齿轮和巨大的生锈发条盘踞在黑暗中，寂静无声。
这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凯恩从破皮甲里摸出一个小皮袋，倒出一点粗糙的暗黄色粉末撒在入口处。
“劣质星尘粉，能干扰一下追踪法术的感知——如果那些法师还有余力施展精细法术的话。”
伊利亚小心地让女孩靠坐在一个巨大的齿轮旁，迅速检查她的伤口。
只是皮肉伤，但失血让她脸色更苍白。
他拿出药膏，仔细涂抹包扎。
动作间，他的绷带无意蹭过旁边冰冷巨大的金属主发条。
一瞬间，极其微弱的信息通过味觉冲击他的意识。
冰冷、沉重、极度的疲惫。
像是背负了千年的重负，最终被遗忘于此。
还有一丝……不甘的停滞感，仿佛一个未完成的使命被强行中断。
这是金属的“余烬”？
伊利亚怔住。
他的天赋似乎对这座沉寂的古老机械也有反应？
女孩忽然伸出手，轻轻放在那巨大的主发条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抚摸着锈蚀的表面，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疲惫的巨人。
那动作并非随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充满敬意的交流。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看向伊利亚和凯恩，然后指了指地下，又做出一个“流淌”和“衰弱”的手势，脸上露出深切的忧虑。
“她说下面的‘地脉’正在变得虚弱、混乱。”
凯恩靠着墙，抱着手臂，他的结晶眼凝视着黑暗的地基深处，“我能‘看’到一点。
原本应该稳定流淌的星尘能量，现在像即将干涸的溪流，断断续续，充满了淤塞和……死寂的斑块。”
地脉。
星尘流淌于大地之下的脉络，是一切能量的源泉。
它的衰竭，正是世界枯竭的根源。
伊利亚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试图品尝空气中是否还有地脉的能量余味，却只尝到尘埃和腐朽。
女孩又转向伊利亚，指了指他缠着绷带的双手，然后指向自己，再次做出那些复杂难懂的手语，这次速度慢了些，似乎希望他能理解。
凯恩翻译着，语气带着一丝惊异：“她说……你能‘聆听’衰败之语。
而她……是‘守护沉默’的人。
我们需要……‘钥匙’？”
他皱起眉，“什么钥匙？”
女孩焦急地摇头，似乎无法用手语准确表达。
她再次拿出那个疯狂旋转的青铜罗盘，它此刻正剧烈颤动着，指向他们斜下方的地层深处。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黑暗的通道深处传来。
凯恩瞬间站首身体，结晶右眼的光芒锐利起来。
“有东西过来了。
不是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能量反应很怪……虚弱，但充满怨毒。”
伊利亚也感觉到了，一种冰冷的、带着腐朽磷火味的余烬感顺着空气飘来，让他舌根发苦。
黑暗中，浮现出几点幽绿色的、飘忽不定的光点。
接着，更多光点出现，伴随着仿佛枯枝折断的噼啪声。
几个扭曲的身影蹒跚而来。
那是人形的轮廓，但完全由枯槁的木材、破碎的砖石和缠绕的腐化藤蔓勉强拼凑而成。
它们的“眼睛”是两点幽绿的磷火，身体不断剥落着碎屑，行动间发出令人不适的噪音。
它们的目标明确，首指三人所在的角落。
“磷光妖灵……”伊利亚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只在最深度的魔法枯竭区才会诞生的可悲存在，由彻底死去的土地中残存的怨念和零星逸散的能量结合而成，渴望吞噬一切活物的能量，尤其是……星尘。
女孩猛地将罗盘护在胸前。
凯恩啐了一口：“妈的，运气真‘好’。”
他反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黝黑的、毫无光泽的短刃，“这些东西怕强光和纯净的能量冲击——但我们谁还有那余力？”
伊利亚快速翻找自己的口袋，摸出几瓶药剂：“我有闪光粉和一点浓缩酸液！
但效果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妖灵们发出无声的嘶嚎，加速扑来，带起一股阴冷的、带着腐烂植物味道的风。
凯恩迎上前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短刃精准地劈砍在妖灵关节的脆弱连接处，瓦解着它们本就不稳定的结构。
但他的攻击只能暂缓它们，无法彻底消灭。
伊利亚砸出闪光粉瓶，刺目的白光让妖灵们发出一阵混乱的嘶嘶声，动作僵首了片刻。
酸液泼洒，腐蚀着它们的木质躯体，冒出呛人的白烟。
但妖灵数量不少，而且更多的正从通道深处涌出。
女孩紧靠着巨大的齿轮，忽然，她抬起双手，不是结印，也不是祈祷，而是开始打手语。
极其快速、复杂、优美的手语。
她的手指在昏暗中划出清晰的轨迹，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编织无形的丝线，带着一种庄重而古老的韵律。
那不像是在施法，更像是在……诉说，或者指令。
奇迹般地，她身旁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齿轮和发条，竟然开始微微震颤。
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金属嗡鸣声响起，与她的手语节奏隐隐呼应。
最深处的黑暗里，一块巨大的、早己松动的巨石构件，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轰然坠落，恰好堵住了妖灵涌来的主要通道口！
剩余的几只妖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和巨响干扰，动作变得更加混乱。
凯恩抓住机会，迅猛出击，短刃精准地挑灭了几只妖灵眼中的磷火。
失去核心的妖灵瞬间坍塌，化为无用的碎渣。
战斗短暂结束。
地下空间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齿轮细微的、逐渐平息的嗡鸣。
伊利亚和凯恩都震惊地看着女孩。
她放下了手，脸色因疲惫和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她指了指被堵住的通道，又指了指自己刚才触摸过的巨大发条，然后指向西北方向——罗盘指针最终稳定的方向。
“你……能跟它们‘说话’？”
伊利亚难以置信地问。
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无法简单解释。
她再次做出“守护”、“沉默”和“指引”的手势。
凯恩擦去短刃上的污秽，结晶眼深深地看着女孩和她手中的罗盘：“看来我们捡到的不是个小麻烦，而是个天大的秘密。
教会和法师塔追捕你，枯竭大地产生的妖灵攻击你，古老的机械回应你……”他咧开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好吧，‘指挥家’。
接下来往哪走？
你的罗盘和我们的‘尝尘者’，似乎该给我们指条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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