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阳,深秋。
夜晚气温骤降,狂风卷地,乌云很快遮住了细细的弯月,街上来往的行人都瑟瑟缩缩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这一条街,是整个成阳最繁华的地段,即使是夜晚,也人流不息,歌舞不绝。
眼看着就要下雨,卖烟草、卖零嘴的小贩却仍旧在这条街道上叫卖吆喝个不停,想趁着雨点子砸下来之前再卖掉点什么,多挣些家用。
不过卖馄饨汤面、炒货炸食的那些个摊贩却己经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摊子了。
“您两位麻溜吃啊!
我得回啦!”
“老天爷又要变脸了,二丫你动作快点!”
…………秦令徽和一群女同学在此时说说笑笑地从京华会馆里出来,当中簇拥着的那位小姐,穿着小洋装,蕾丝、细纱、荷叶边、缎带、蝴蝶结、多层次的蛋糕裁剪、折皱、抽褶、公主袖,把她堆砌的像个洋娃娃。
她是今天宴会的女主角——孔曼珠,其父亲是北平银行的总经理孔子骅。
她过十六岁生日,宴请了她女校的全班同学。
这个年代,能上得起女校的同学家里都是非富即贵。
她们一出来,等在街边的家里司机就纷纷将车开到了乐华会馆门口,等着自家小姐上车。
孔曼珠仰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夜空,装模作样地叹气,“哎呀,要下雨了呢,有些坐黄包车来的人,恐怕要淋成落汤鸡喽!”
她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人跟着附和、嬉笑。
秦令徽紧了紧身上的针织开衫,没有说话。
余佩挽上她,“别担心,我送你,上我的车。”
秦令徽不好意思,“可是都不顺路。”
她往北走,余佩向南。
说话间,稀疏的雨点己经开始落了下来。
余佩扯她,“快走吧,别真淋病了。”
“那好的,太谢谢你了佩佩!”
她话音刚落,头顶上就多了一把黑色的大伞。
“秦小姐,少帅命我来接你。”
秦令徽呆愣住,“少帅?”
她看向来人,是蒋肇佥身边的孙禄北没错。
孙禄北是蒋肇佥的警卫队长,她哥哥秦令循的顶头上司,她怎么敢劳驾她哥哥的顶头上司给她撑伞,她怕回头人家要给她哥哥小鞋穿。
“孙队长,这伞我自己举着就好了。”
孙禄北面无表情,“秦小姐,少帅的车就在街角,请你尽快过去,不要叫少帅久等。”
“……”秦令徽其实惧怕蒋肇佥的很,但是听着她那些原本瞧不起她的同学开始小声议论,瞬间虚荣心上头,就答应了下来,和余佩告了别,跟随孙禄北走了。
路上,她问孙禄北,“少帅是来这里参加舞会的吗?”
“不要多问。”
孙禄北一脸的不近人情。
秦令徽闭了嘴,蒋肇佥身边的人跟他一个德性。
哦不,除了她哥哥。
她哥哥最近被派出去出任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街角离得不远,有两棵叶片转黄的毛白杨,满地落叶上停着蒋肇佥的普利茅斯轿车。
雨势渐大,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秦令徽站在车旁,看着雨水从车顶哗哗流下,雨幕将车厢里的情形遮掩的严严实实。
黑洞洞的车窗让秦令徽产生了退缩之意,她转头对孙禄北道:“孙队长,要不我还是叫黄包车吧,我的鞋都湿了,会弄脏少帅的车。”
孙禄北打开车门,“请秦小姐快点上去。”
秦令徽没有办法,咬咬牙,上了车。
一进去,蒋肇佥半眯的黢黑眸子便扫了过来。
秦令徽每个毛孔都在紧张,“少帅,谢谢少帅愿意载我一程,少帅真是大好人。”
蒋肇佥没搭理她的溜须拍马,略显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骂了句脏话,对刚上副驾驶坐下的孙禄北说道:“刚才那个女人在酒里下药了,把她抓回来,弄死。”
他语气狠戾,杀气腾腾,吓得秦令徽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只能透过雨幕外蒙蒙的光线,略显无措地看着蒋肇佥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孙禄北一听说他们少帅被下药了就紧张起来,扭身向后,“那您现在怎么样?
蔡岳,赶紧去医院!”
“不必。”
蒋肇佥抬手制止他们,“你带人,去抓那个女人。
蔡岳开车,先送她回去。”
“是。”
孙禄北只好下车。
蔡岳听明白了,这个“她”显然指的就是秦令徽。
可是送人是次要的,他们少帅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啊。
“少帅,您真的不去医院吗?
万一毒发,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里有数,让你回大帅府你就回大帅府。”
蒋肇佥音色沙哑沉郁,似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
蔡岳没有办法,只好发动引擎掉头,准备回大帅府。
秦令徽麻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她湿漉漉的鞋子里积了一泡水,很不舒服,又冷,但她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她敏锐地发觉蒋肇佥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了。
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被人下了药,秦令徽更害怕了,万一蒋肇佥毒发身死,她也在车上,会不会惨遭连累?
她赶紧坐首身子,对蒋肇佥表示关心,“少帅,您真的没事吗?”
“别说话!”
蒋肇佥喝断她。
“可是……您这样……很危险,您哪里难受?”
她向前倾身,对蔡岳道:“蔡大哥,要不咱们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吧?
不然少帅有个好歹,回去怎么跟大帅交代?”
蔡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又不敢违抗蒋肇佥的命令,只能对着后视镜再询问一遍蒋肇佥,“少帅,去医院吗?”
“不去!”
突然,车子右轮开进了一个水洼,车身颠簸倾斜,秦令徽不备,整个人都栽倒在了蒋肇佥怀里。
“对不起少帅,”蔡岳连忙赔罪,“雨太大了,我看不清路。”
蒋肇佥闷哼一声,一把拽住秦令徽冰凉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秦令徽大惊失色,他什么时候解开的衬衫。
可她来不及害臊,因为她触及的胸膛滚烫异常。
“少帅您发烧了吗?”
她另一手赶忙去摸他额头,果然也是热烫的惊人。
蒋肇佥却一把挥开她,“离我远点!”
秦令徽跌坐在车座上,“少帅,可能是毒发了,现在您必须去医院,晚了只怕来不及,会伤及性命的!”
蒋肇佥像是开始有些意识不清,他晃了晃脑袋,再抬头时,幽深莫测的目光转向了秦令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