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人就只剩空白什么歌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在某个寻常的下午，阳光斜照进窗户的角度刚好，

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刚好，连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哨声都刚好。然后你看见一个人，

你的时间就停了。我遇见左吉，就是这样一个时刻。一九九九年的秋天，高二开学典礼。

礼堂里闷热得像一锅黏稠的粥，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吱呀旋转，

徒劳地搅动着混合了汗水粉笔灰和塑胶跑道被曝晒后散发出的微呛气味的空气。

校长在台上说着一些关于未来与奋斗的陈词滥调，声音通过劣质的音响变得失真而遥远，

像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信号。我坐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意丢弃的的尘埃，

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由父母疲惫的叹息、拮据的生活费和做不完的习题构成。然后，像宿命般，

我不经意地转了一下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隔着我两排的斜前方。是左吉。

阳光仿佛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恰好在那一个瞬间，穿透了沾着灰尘的玻璃窗，

不偏不倚地笼罩住她。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流淌着金色光晕的轮廓。

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狂舞，像是为她加冕的微型精灵。她正微微侧着头，和旁边短发的女生，

低声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只看到她的唇角，随着低语，

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那不是大笑，甚至算不上一个明显的微笑，

只是唇角一个微小的、向上的牵动，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湖心，

漾开的第一圈、最细微的涟漪。可就是这圈涟漪，在我的世界里，引发了海啸。

所有的声音——校长的讲话、同学的窃窃私语、电扇的噪音、窗外隐约的蝉鸣——在那一刻，

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世界变成了一部绝对安静的默片，

而她是屏幕上唯一鲜活、唯一发着光的影像。我的呼吸停滞了。心脏，

先是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骤然停止跳动。紧接着，在不到一秒的真空之后，

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开始了一场永无休止的、混乱而羞耻的疯狂撞击。

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上头顶，脸颊、耳朵瞬间变得滚烫。我像被施了定身咒，

贪婪地、却又胆战心惊地捕捉着那个侧影的每一个细节。

她细软的发丝在光线下呈现出的柔和色泽，她微微颤动的长睫毛，

她挺秀鼻梁投下的那一小片阴影，她说话时脖颈优雅的线条……我后来翻阅了无数影像资料，

试图在成年人的词汇库里，为那个瞬间的她找到一个准确的、不显得轻浮的描述。

最终我找到了一个近乎奢侈的答案：周慧敏与李若彤的结合体。是的，

周慧敏那双含着泉水的、温柔明澈到让人心生虔诚的眼睛，

恰到好处地镶嵌在李若彤那清冷孤绝、线条分明如远山覆雪的轮廓与鼻梁之上。

是月光与雪的奇迹，是喧嚣浮躁世界里，一个独自安静流淌的、不真实的梦境。我知道，

我病了。一种突如其来、无药可医的病。病的名字，叫左吉。

一种强烈的、原始的冲动在我体内野蛮生长——想要靠近，想要看得更清楚，

想要……认识她。这冲动如此凶猛，几乎要冲破我多年来用内向和沉默构筑起的脆弱堤坝。

但几乎是同时，另一种更根深固蒂的力量——源于家境普通带来的敏感，

源于长期自我封闭养成的怯懦，

源于深刻在骨子里的、对“不配”的清醒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看看你自己，

顾川。”“你凭什么？”“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内心的狂欢与自我厌弃的冰冷，

剧烈地交织、厮杀。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抠住粗糙的木制凳沿，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我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

才能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呐喊。才能强迫自己，

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将几乎要黏在她身上的目光，生生地撕扯回来。我重新低下头，

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胸腔里的心脏依然在疯狂造反，撞击着一种混合着极致喜悦和极致痛苦的混乱节拍。

脸颊上的热度迟迟不肯退去。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我的青春，

因为这惊鸿一瞥，被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分割成了“遇见她之前”和“遇见她之后”。

而“之后”的漫长时光，都将在这种甜蜜的煎熬与无声的崩溃中，缓慢而坚定地，溺亡。

我的病有很多症状，最主要的一种，是观察和记录。我成了一个偏执的信徒，

而左吉是我唯一的神祇。我开始用一种近乎病态的、几何学般的精确，

来描摹她在我世界里的运行轨迹。这成了我生活里唯一的、隐秘的仪式。我不与人分享，

也不求任何回应，像一个守着一小块贫瘠土地的农夫，独自耕耘着这场无望的暗恋。

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三点十五分，她总会出现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第三个位置。

她会带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袋，从里面拿出课外书，通常是封面素雅的文学作品，

偶尔是几本英文原版杂志。下午三点二十分，阳光会像恪守约定的信使，

准时移动到她的书页上，将她低垂的、颤动的睫毛染成淡金色，像蝴蝶脆弱的翅翼。

我的位置，固定在与她成四十五度角的哲学类书架后的阴影里。距离，七点三米。

这是一个经过我反复验证的“安全距离”，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翻页时指尖在光线下泛着的、玉石般温润的光泽，却又能在她偶尔抬眼时，

迅速用一本厚重的《存在与虚无》挡住自己的脸，不被发现。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看了多少本书，脑子里却只记得她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和偶尔因看到有趣情节而无声勾起的唇角。她看书时很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自成一个安静而完整的世界。我就是那个贪婪的试图窥探那个世界一角的窃贼。课间操后，

从操场返回教学楼的路，她总是和闺蜜陈璐并肩而行。

她们习惯走在那条栽着最茂盛香樟树的路径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

在她们白色的校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跳动的音符。我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精确地保持着五米的距离。这是一个微妙的距离，

我能听到她们偶尔传来的、被风吹散的笑声，却又不会让她们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测量过她马尾辫随着步伐晃动的频率和弧度，计算过她每一步的间距，像虔诚的信徒，

用脚步丈量着通往圣殿的朝圣之路。

合着香樟叶特有的清冽气息和她身上偶尔飘来的、极淡的洗衣液香味——不是任何名牌香水，

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干净得让人心安。那是我青春里最熟悉也最奢侈的嗅觉记忆。

我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一部分，融入我贫瘠的生命。教室里，

她坐在我的右前方，隔着两排。这个角度，我只要微微抬头，

就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和一小片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她习惯用右手，

轻轻撩开偶尔滑落到额前的柔软发丝，频率大约是每十分钟一次。那个动作很轻，

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优雅。她用的是一支浅蓝色的钢笔，

墨水带着一种极淡的、像是栀子花又混合了阳光的味道。每次她低头写字，

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都让我心神不宁，仿佛整个沉闷的教室都因此而变得通透。

我的整个高中课堂，都变成了一部以她为主角的无声电影。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与定理，

我的目光却在计算她转笔的圈数，在描摹她听课时认真的侧脸轮廓。

有时她会因为一个难题而轻咬笔杆，那个瞬间，我的心脏会漏掉一拍。我知道这很荒谬，

但那种感觉，真实得可怕。“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奇怪，”多年后，陈璐在KTV里，

晃着酒杯，眼神迷离地对我说，“你记得吗？你总是一个人，很安静，成绩又好得吓人，

是我们班公认的‘冰山王子’。很多女生偷偷喜欢你，给你递情书，

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扔进垃圾桶。但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总是在找左吉。”她抿了一口酒，

继续说：“有一次，左吉感冒了，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一整节数学课都没抬过头。

我看见你，一整节课，至少回了十七次头，每次都皱着眉，那样子，

可一点都不像个高冷的学霸，倒像个担心自己小猫生病的主人。”“左吉也发现了。

她偷偷问我，‘陈璐，你觉不觉得顾川总是在看我？是不是我哪里不对劲？

’我当时还笑她自作多情，说人家学霸可能是在思考人生。现在想想，我们两个，都是傻瓜。

一个在明处装傻，一个在暗处犯傻。”我知道我的行为很病态，像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窥视着不属于自己的过于耀眼的珍宝。但控制不住。靠近她，窥探她，是我贫瘠青春里，

唯一能感受到自己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的方式。这种带着罪恶感的刺激，是我灰暗生活里，

唯一有毒的、却让我甘之如饴的兴奋剂。左吉是会发光的人，这一点，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她是那种走在走廊里，会让男生不自觉停下打闹，假装看风景的存在。

她的优秀不仅仅是外貌，她的成绩也始终和我一样，稳居年级前列。我们的名字和照片，

每个月都会并排贴在荣誉墙上，那是我每个月最隐秘的狂欢。我会装作路过，

目光迅速扫过自己的照片，然后长久地、贪婪地停留在她那张脸上。照片上的她，

嘴角带着一丝拘谨而真诚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整整两年，

我们的照片就这样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像一种无声的宣誓，

一种仅属于我一个人的、虚幻的亲密。喜欢她的人很多，其中最张扬的，是隔壁班的体育生，

叫李昂。他高大、帅气，篮球打得很好，是那种典型的校园风云人物。他追求左吉的方式，

也和他的人一样，热烈、直接，像正午的太阳，让人无法忽视。他会在大课间，

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送昂贵的进口饮料和零食。他会在她回家的路上，

骑着单车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吹着口哨。他甚至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情书，

贴在了我们班的公告栏里，虽然没署名，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写的。那封情书，

我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自卑的神经上。我嫉妒，

嫉妒他有那样做的勇气，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将那份喜欢宣告天下。而我，

连和她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那天下午，我看见左吉和陈璐一起，

面无表情地撕下了那封情书。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李昂一眼，径直走开了。我的心里，

燃起了一丝卑劣的、窃喜的火焰。但火焰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她拒绝了李昂，

但那又与我何干？她拒绝的是太阳，不代表她会注意到阴影里的尘埃。然而，

这件事的余波并未平息。放学后，李昂带着几个朋友，在校门口堵住了我。“喂，顾川。

”他把我逼到墙角，眼神不善，“我听说，左吉是因为你才不理我的。”我皱眉，

不明白他的逻辑。“别装了。你们俩成绩那么好，老师总把你们放一起说事。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我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惯有的冷漠：“无聊。”“无聊？

”他冷笑一声，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我警告你，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这种书呆子配得上的。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在这种事情上与人争辩，更何况，他说得对。

我配不上。这个认知，像一把锁，死死地锁住了我所有的情感。他们推搡了我几下，

看我毫无反应，觉得无趣，便骂骂咧咧地走了。我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

面无表情地背起书包，走进了暮色里。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

我一个人在墙角站了很久。手心里，全是冷汗。那种无力感，

那种因为自己的怯懦和卑微而无法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的愤怒，像毒液一样，

缓慢地侵蚀着我的心脏。我恨李昂的鲁莽，更恨自己的无能。高二下学期的班级联谊活动，

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我单方面维系的、危险的平衡。抽签，两人三足。

当班长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戏谑的嗓音念出“顾川”和“左吉”时，

我感觉周遭的空气瞬间被抽空，所有的声音都化作嗡鸣。世界变成一部故障的收音机，

只剩下刺耳的杂音。她站在我对面，隔着几步的距离。阳光洒在她身上，

校服外套似乎都变得明亮起来。她微微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和微微泛着粉色的耳垂。她也在紧张吗？

这个念头像火星一样溅入我干涸的心田，瞬间燃起一片虚妄的希冀。我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蹲下身，拿起那根红色的绑带。我的手指颤抖得不像话，指尖冰凉。

当我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纤细的脚踝时，那温热的、细腻的触感像一道高压电流，

猛地窜遍我的全身，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我跳起来的战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皮肤接触点那灼烧般的感觉。“你……绑太紧了。”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

像羽毛拂过，却在我耳中如同惊雷。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语无轮次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慌乱地重新绑，这次因为心神不宁，绑得松松垮垮，几乎一挣就会散开。

比赛开始的哨声像是救赎，又像是另一场折磨的开始。我们靠得那么近，

近到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近到她的身体随着步伐不可避免地与我碰撞、依偎。

她的发丝偶尔扫过我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痒意。那短短的几十米，

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短暂的旅程。我的全部感官都被她占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挣脱束缚。我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让我能永远停留在与她如此靠近的这一刻；又渴望立刻逃离这甜蜜的酷刑，

结束这几乎让我窒息的紧张与羞耻。到达终点时，我们都微微喘着气。她抬起头，

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对我笑了。不是之前那种浅淡的、礼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