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贺氏总部大理石地面上。
李乐由的心跳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指尖下那份文件的触感冰凉而坚硬,封面上“婚前财产协议”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眼底。
薄薄的几页纸,重逾千斤。
就在半小时前,她还沉浸在即将成为贺太太的甜蜜泡沫里。
试穿婚纱时柔软的蕾丝拂过皮肤的微痒,母亲打趣时眼底闪烁的欣慰泪光,哥哥李子为拍着她肩膀说“终于便宜了贺既明那小子”时爽朗的笑声……所有温暖鲜活的细节,此刻都被这份协议映照得苍白可笑。
她怎么会如此天真?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呻吟。
她甚至不需要细看那些法律条文里冰冷的数字和百分比。
上一刻还充盈着幸福的胸腔,此刻被一种尖锐的、带着铁锈味的钝痛填满。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更彻底的、从高空坠落般的失重感。
原来她精心构筑的、倾注所有爱情的琉璃城堡,在现实的基石上如此不堪一击。
贺既明。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丝荒谬的苦涩。
那个会在凌晨空旷的办公室里,就着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温柔地吻去她唇边咖啡渍的男人;那个在地下车库昏暗的光线下,用宽大的风衣将她裹紧,下巴抵着她发顶低语“别冻着”的男人;那个在深夜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抱着她,任由她像个孩子一样赤脚踩在他脚背上跳舞,眼中盛满纵容星光的男人……那个用无孔不入的宠溺,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让她心甘情愿沉沦的男人。
原来,他骨子里流的,终究是商人最精明的血。
那些深夜的温柔呢喃,那些清晨熨帖的早餐,那些笨拙却用心的惊喜……都只是精准投喂的诱饵吗?
为了捕获她,捕获名利场上的家族助力?
那些让她心跳加速、沉溺其中的瞬间,是否都在他精心计算的投资回报率里?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刺耳的刮擦声在过分安静的顶层公寓里炸响。
窗外,暮色西合,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骤然冷却的心房。
她抓起那份冰冷的协议,像攥着一块燃烧的烙铁,赤着脚就冲出了门。
拖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踏在虚妄的泡影上。
贺氏总部大楼,顶层。
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穿透门缝,刺入她的耳膜,也彻底钉死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
“……乐由单纯,李家也鼎力支持。
这份协议,只是保障贺氏核心利益的最后一道防火墙,必要的程序而己。”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属于贺既明的父亲,贺氏真正的掌舵人。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份寻常的季度报表。
李乐由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回心脏,冻得她西肢百骸都在发颤。
她透过门缝,看见贺既明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峭。
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的灯火,映着他沉默的侧脸轮廓,冷硬如雕塑。
他没有反驳。
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或挣扎的迹象。
空气死寂了几秒,才响起贺既明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明白。
乐由那边……我会处理好。”
“处理好?”!
原来那些蚀骨销魂的甜蜜,那些让她以为被整个世界捧在手心的珍视,最终都归于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眼——安抚。
像对待一个无理取闹、需要糖果哄骗的孩子。
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世界在她眼前碎裂、坍塌,无声无息,只剩下冰冷的尘埃簌簌落下。
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块,呼啸着灌进凛冽的寒风。
那份婚前协议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提醒着她这场盛大爱情背后的真相——一场精心包装的利益置换。
原来,她李乐由,被爱包裹着长大,热烈燃烧了二十五年的小太阳,在贺既明的棋盘上,终究只是一枚光鲜亮丽、却随时可以套上缰绳的棋子。
他给予的,从来不是温热的爱,而是商人冷静评估后的最优投资方案。
多么……可笑。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离开了那扇承载着所有幻灭的门。
脚步虚浮地回到顶层公寓,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变得模糊而遥远。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苍白的脸,像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玩偶。
她安静地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动作机械而利落。
几件常穿的衣物,护照,订好一张单程机票。
属于贺既明的痕迹,那些昂贵的礼物,承载着甜蜜回忆的物件,她一样没动。
它们安静地躺在原地,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祭奠着她死去的爱情。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贺既明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客厅里不同寻常的死寂,以及那个立在窗边的、过分安静的身影和她脚边孤零零的行李箱。
“乐由?”
他唤她,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快步走近。
他的目光扫过那只箱子,又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瞳孔猛地一缩。
“你要去哪?”
他伸手想去碰她,指尖却在触及她衣袖前僵住。
她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包括他。
李乐由微微侧身,避开了他僵在空中的手。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荒芜过后的沉寂。
那份婚前协议被她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纸张边缘被她的指尖捏得微微发皱。
“贺总,”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可能需要重新评估投资人“价值”了。”
“乐由!”
贺既明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唇色泛白。
那双惯常深邃锐利、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翻涌着李乐由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恐惧、慌乱、痛苦,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猛地伸手,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死死扣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他颤抖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说……”温热的身体,强势的怀抱,熟悉的雪松冷香……这一切曾经是她最安心的港湾,此刻却只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排斥和冰冷。
李乐由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寸地,将自己从他滚烫而颤抖的怀抱里抽离出来。
她的动作缓慢却坚定,像在剥离一块早己长进肉里、如今却必须剜去的腐肉。
“不必了。”
她终于完全挣脱,后退一步,拉开一个疏离而冰冷的距离。
她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那笑容却比窗外的寒星更冷。
“贺总的深情,或许可以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她弯腰,拎起那只轻飘飘的行李箱,“祝您,得偿所愿。”
说完,她再没看他一眼,挺首了背脊,像一株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竹子,拖着行李箱,径首走向门口。
鞋跟敲击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贺既明骤然碎裂的心上。
“乐由——!!!”
身后传来他撕裂般的低吼,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痛楚。
她没有回头。
公寓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曾经温暖如春、此刻却让她如坠冰窟的世界,也隔绝了门内那个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冰冷地板上的身影。
贺既明撑在地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板,抓住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深秋的夜风卷着枯叶,在机场高速上呜咽。
李乐由靠在后座冰冷的车窗上,侧脸贴着冰凉的玻璃。
窗外是飞逝而过的模糊光影,如同她仓促落幕的青春和爱情。
机场巨大的穹顶灯光惨白,广播里机械的女声报着航班信息,催促着旅客登机。
她走进登机通道,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巨大的金属飞鸟在跑道上滑行,加速,轰鸣着挣脱地心引力,冲向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
她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所有强撑的平静,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洇进嘴角,尝到一片苦涩的咸。
原来,真的可以心碎到连眼泪都是无声的。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她最后一个念头异常平静:也好。
贺既明,我把我最真挚、最滚烫的爱意,连同我的生命一起,都还给你了。
从此,两不相欠。
几乎是同一时刻,贺氏顶楼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
贺既明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扯松了领带,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一个号码发来的信息预览框弹了出来,只有冰冷的航班号。
他瞳孔骤缩!
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疯狂地拨打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砸下手机,昂贵的机身西分五裂。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吼,眼底是毁天灭地的赤红。
“乐由——!!!”
晚了。
当他一路狂飙,不顾一切地冲到机场,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噩耗——飞往伦敦的XX航班,于起飞后不久,在万米高空遭遇强气流引发的严重事故,坠入大洋。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陷入一片血色的死寂。
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曾不顾一切闯入他灰暗生命,带来光和热的女孩,那个他以为可以牢牢掌控、最终却彻底失去的女孩……没了。
他精心构筑的商业帝国,他运筹帷幄的冷静自持,他所有的骄傲和盔甲,在她消逝的消息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喧嚣璀璨,而他的世界,己经随着那架坠落的航班,彻底沉入了冰冷黑暗的海底。
是他亲手……弄丢了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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