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未开时,天地是一团无边无际的迷蒙。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日月星辰,只有鸿蒙紫气在缓缓流淌,滋养着万物的雏形。
柳衔月就在这片迷蒙里扎下了第一缕根须,那时她还不是后来冠绝寰宇的上古神柳,只是株怯生生汲取着鸿蒙紫气的嫩芽。
她的根须在虚空中蔓延,每一寸生长都伴随着星辰的微鸣,那时的时间没有刻度,仿佛永恒就凝固在每一次抽条的瞬间。
她记得***是在她抽条第九万次时醒来的。
那个浑身裹着金光的巨人撑着天、踏着地,骨骼发出的声响比后来劈开天地的巨斧还要洪亮。
他额上的汗珠砸在她的柳叶上,竟催得她一夜之间长到能触到云层。
“小家伙,”***的声音裹挟着混沌初开的劲风,拂过她的枝桠,“等我撑不住了,这天地便交给你照看几分。”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撑不住”。
看着***的身躯化作山川湖海,看着他的血脉凝成江河湖海,看着他的气息化作西季长风——柳衔月这才明白,永生是场漫长到令人疲惫的修行。
她见过龙凤初斗时血染苍穹,赤金色的龙鳞与五彩凤羽在她的树冠间纷飞。
那一日,她的柳叶被鲜血染成了绛红色,三千年未褪;见过三皇五帝在她的树荫下订立盟约,黄帝手中的玉圭映着她的枝影,将“协和万邦”的誓言刻进了时光;见过徐福带着童男童女在她的根系间寻找长生药,那些孩子眼中的惶恐与憧憬,像极了她初遇星光时的懵懂。
“长生?”
她那时正用月光擦拭叶片上的血污,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亿万年的沧桑,“不过是看够了离别,还要硬撑着看下去罢了。”
当最后一位认得她真容的老道羽化时,柳衔月终于厌倦了。
那老道临终前还在念叨着“神柳庇佑苍生”,可他不知道,苍生的轮回早己在她眼中重复了千万遍。
她将本体扎根在东海深处,让月光织成茧,把自己裹进无边无际的沉睡里。
这一觉,便是万年。
期间有鲛人在她的根系间唱歌,有鲸鱼用脊背轻蹭她的树干,有帝王派来的船队在她周围抛锚——她都未曾睁眼。
首到那道天雷落下的前一刻,她还在梦里重温银河诞生的景象。
无数星子在她的枝桠间炸开,光屑落在她的发间,像极了当年***赠她的那颗星辰碎片。
那碎片此刻正悬在她的眉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梦境。
柳衔月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紫金色的雷光穿透海水,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首劈而来。
那雷光里裹着她从未见过的力量,既不是仙法也不是妖力,倒像是……时间被揉碎后迸发的碎片。
海水中的鱼虾瞬间被气化,千年珊瑚在雷光中化作齑粉,连她扎根的海底岩层都开始龟裂。
“放肆!”
她下意识地扬手,柳叶状的神力化作屏障。
可那雷光却像活物般绕开屏障,顺着她的指尖钻进体内。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撕扯她的神魂。
柳衔月看见自己的本体在雷光中寸寸断裂,千万年的枝桠化作飞灰,东海的海水被蒸发成白雾,在高空凝结成冰雹砸落。
更让她惊骇的是,神魂深处传来一股强烈的拉扯力,仿佛要将她从这片生存了亿万年的天地里剥离出去。
她试图调动星辰碎片的力量抵抗,却发现那碎片竟与雷光产生了共鸣,嗡嗡作响。
“是时空之力……”她咬着牙,唇角溢出金色的血液,“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本座头上动土?”
回答她的,是更猛烈的撕扯。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柳衔月听见了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流水,又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她最后的念头是:若能重来,宁愿化作凡柳,看一世花开花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