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望海崖下,山洞内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温鹤宁盯着昏迷不醒的周明远,银算盘在掌心转了又转,冰凉的算珠上还沾着方才打斗时的血渍。
洞外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混着谢砚辞擦拭鎏金长刀的沙沙声,在密闭的空间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周家在沿海十三州设有分舵。”
她突然开口,算珠哗啦作响,“上个月本该运往北疆的十万石官盐,有三成在周家码头失踪。”
谢砚辞的动作顿了顿,刀锋折射的冷光扫过她的脸:“继续说。”
“父亲生前记过一笔账,”温鹤宁的声音有些发颤,想起狱中父亲枯槁的面容,“周家每次押运私盐,船帆上都会系一条红绸——和三日前袭击我们的青鳞船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头,却撞进谢砚辞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谢将军,这背后...恐怕有长公主的影子。”
山洞突然陷入死寂,唯有雨声轰鸣。
谢砚辞将长刀重重插在地上,火星溅在周明远脚边:“苏云萝执掌内廷司多年,若真是她...”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温小姐,你可知这话一旦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温鹤宁脸色骤变,下意识握紧软剑,却被谢砚辞一把拽到身后。
玄铁战甲的寒意透过衣料传来,她听见他低声道:“待在这儿别动。”
洞口的帘子被掀开,冷雨裹挟着一个人影冲进来。
温鹤宁看清来人的月白长衫,心猛地悬到嗓子眼——是顾承舟。
万宝阁阁主浑身湿透,发间还沾着草叶,望见她被谢砚辞护在身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阿宁!”
他踉跄着上前,却在看清洞内的周明远时顿住,“这是...周家的人?”
谢砚辞的手臂仍横在温鹤宁身前,鎏金刀鞘折射的光刺得人眼疼:“顾阁主深夜冒雨而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顾承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落在温鹤宁受伤的肩膀上。
那里的绷带渗出淡淡血迹,是方才躲避箭矢时旧伤裂开。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听说悦来客栈出事了...你受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鹤宁张了张嘴,却被谢砚辞抢先:“顾阁主怕是忘了,温小姐如今与我镇海军有盟约在身。”
他故意将“盟约”二字咬得极重,揽着温鹤宁的手微微收紧,“她的安危,自然由我来护。”
洞外的雷声炸响,顾承舟的脸色比闪电更白。
他死死盯着谢砚辞搭在温鹤宁腰间的手,突然冷笑:“镇海军?
谢将军别忘了,当年温家可是资助过你平定海寇。
现在却要把温家绑上你的战船?”
“顾承舟!”
温鹤宁挣脱谢砚辞的桎梏,“别再说了!”
她看着青梅竹马眼中的痛苦,想起儿时一起在万宝阁算帐的时光,喉咙像被银算盘的丝线勒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父亲。”
顾承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己经被雨水泡软的海棠糕:“你最爱吃的...”话未说完,周明远突然发出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昏迷者身上。
谢砚辞踢了踢周明远的肩膀,鎏金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周家公子,该醒醒了。”
周明远猛地睁开眼,看见温鹤宁的瞬间目眦欲裂:“***!
你敢...”话音未落,谢砚辞的刀己经抵在他舌根:“再敢说一个脏字,我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温鹤宁蹲下身,银算盘悬在周明远头顶:“告诉我,长公主是如何与倭寇勾结的?”
算珠一颗颗落下,砸在他胸口,“你若肯说,我保你不死。”
周明远突然狂笑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温鹤宁,你以为自己能翻起什么浪?
长公主早就布好了局,你父亲...哈哈,他不过是第一个祭品!”
谢砚辞的刀突然切入皮肉,鲜血顺着刀刃滴落:“说!”
“好...好!”
周明远喘着粗气,眼神却突然变得诡异,“去周家祠堂...密道里有账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涌出黑血。
“他服了毒!”
温鹤宁惊呼,伸手去探脉搏,却被谢砚辞一把拉开。
玄铁战甲擦过她的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别碰!
是鹤顶红。”
洞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洞口洒落,照在周明远扭曲的脸上。
顾承舟弯腰检查尸体,声音发颤:“他牙齿里藏着毒囊...看来早有准备。”
谢砚辞收起长刀,突然抓住温鹤宁的手腕:“去周家祠堂。”
他转头看向顾承舟,眼神冰冷,“顾阁主若想帮忙,就去查清楚最近三个月出入周家码头的船只。”
“我和你们一起去!”
顾承舟上前一步,却被温鹤宁拦住。
她望着青梅竹马眼中的执着,心中泛起苦涩:“承舟哥,谢将军说得对。
这件事太危险了...”“所以你就选择相信他?”
顾承舟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阿宁,你别忘了,镇海军三年前在渤海湾按兵不动,才让倭寇有机可乘!
你母亲的死...”“够了!”
温鹤宁后退一步,撞进谢砚辞怀里。
玄铁战甲的凉意透过中衣传来,却比不上此刻心中的寒意,“承舟哥,我求你...别再逼我了。”
顾承舟怔怔地看着她,最终闭上眼,将海棠糕放在洞口的石头上:“你若后悔了...万宝阁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谢砚辞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感动?”
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温小姐最好记住,在这场棋局里,心软就是致命的弱点。”
温鹤宁猛地甩开他的手,银算盘在掌心攥出深深的印记:“不用谢将军提醒。”
她望向洞外的月光,想起周明远死前的狞笑,“我一定会查出真相,哪怕...”“哪怕与整个朝廷为敌?”
谢砚辞的披风扫过她脚踝,“好,我倒要看看,温家的小算盘,能算出怎样的结局。”
当两人策马奔向周家祠堂时,温鹤宁回头望去,只见望海崖上的海棠糕己经被潮水卷走。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混着谢砚辞身上的血腥味,她握紧腰间的银算盘,裂痕在掌心隐隐作痛。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
而前方等待她的,是比海浪更汹涌的暗流,和一个注定要将她灼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