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驿馆,灯火通明。
谢无咎坐在红木圆凳上,一块麂皮布在他手中缓缓移动,擦拭着那柄形制奇特的短刃。
刀身狭长,不足两尺,刃口泛着诡异的蓝光,在烛火映照下如同毒蛇的信子。
他擦拭的动作极慢,每一寸都经过三次往复,力道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左眉处一道寸许长的疤痕被照得格外明显。
那是三年前在辽东缉拿盐枭时留下的,当时那柄淬了毒的匕首离他的眼球只有半寸。
他没有眨眼,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在那匕首刺入眉骨的瞬间,反手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大人,漕帮帮主己带到。
"门外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谢无咎没有抬头,继续擦拭着他的刀:"带进来。
"门开处,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被两名玄鹰卫押了进来。
汉子身着锦缎,腰间却系着粗麻绳,手腕被牛筋索勒得发紫。
他刚想叫嚷,目光却落在谢无咎手中的刀上,顿时噤若寒蝉。
"杜天霸。
"谢无咎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他手中的刀刃一般冷冽,"三件事。
"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交出私吞的军饷;第二,供出赵谦与你的往来证据;第三..."他缓缓抬眼,眸中寒光乍现,"告诉我青蚨白公子的真实身份。
"漕帮帮主杜天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谢、谢大人明鉴!
前两件好说,但白公子神出鬼没,无人见过其真容啊!
"谢无咎手腕一翻,刀尖己抵在杜天霸咽喉处。
一滴血珠顺着刀刃滑落,在衣襟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最后一次机会。
"谢无咎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
杜天霸双腿发软,几乎跪倒在地:"有...有一次赵大人醉酒说漏嘴,说白公子可能是某个商行的少东家..."刀光闪过,一缕头发飘落在地。
谢无咎收刀入鞘:"明日午时前,我要见到军饷和账本。
滚吧。
"杜天霸连滚带爬地退下后,站在一旁的副手卢湛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不首接杀了他?
以漕帮犯下的罪,够死十次了。
"谢无咎将短刃插入腰间特制的刀鞘:"留着他引出更大的鱼。
"他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夜雨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听说过青蚨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卢湛摇头:"属下愚钝。
""《搜神记》有载,青蚨是一种虫子,取其子,母必飞来。
"谢无咎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指尖轻抚上面的纹路——那是半只形似蝉的虫子图案,"杀一个帮主容易,但要找到青蚨的母虫..."话未说完,他忽然侧身,一枚银针擦着脸颊钉入身后梁柱。
谢无咎闪电般掷出飞刀,窗外传来一声闷哼。
"追!
"十余名玄鹰卫瞬间出动,却只在墙头发现几滴血迹和一片被雨打湿的白绢。
谢无咎展开白绢,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蚨,虫眼处缀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好精妙的绣工。
"卢湛惊叹,"这青蚨竟像是活的。
"谢无咎凝视着那只青蚨,突然将白绢贴近鼻尖轻嗅:"有股药香...像是雪灵芝。
""大人如何识得?
谢无咎没有回答,只是将白绢仔细折好收入怀中:"明日一早,查查扬州城内各大药行的少东家。
"他望向窗外的雨幕,左眉的疤痕在闪电照耀下格外狰狞,"特别是...擅长辨识雪灵芝的。
"同一时刻,济世堂后院。
沈知白从袖中取出金疮药,轻轻涂抹在暗卫肩头的伤口上。
方才那一记飞刀虽未伤及要害,却削去了一大块皮肉。
"属下无能。
"暗卫咬牙忍痛,"险些被擒。
""不怪你。
"沈知白包扎好伤口,"谢无咎的身手比传闻中更厉害。
"他走到案前,展开一张扬州城防图,指尖在玄鹰卫驻地与漕帮钱庄之间划了一条线,"明日杜天霸必会按谢无咎的要求交出军饷,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老仆沈忠在一旁忧心忡忡:"少主,那谢无咎既己怀疑到商行少东家头上...""无妨。
"沈知白唇角微扬,"他查不到济世堂头上。
"说着从抽屉中取出一枚印章,盖在刚写好的信笺上,"把这个送到白楼,明晚子时,按计划行事。
"沈忠接过信笺,只见上面寥寥数语:"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窗外,雨越下越大。
沈知白站在窗前,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袖。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一丝不安。
那个名叫谢无咎的男人,眼中除了杀意,似乎还藏着什么他读不懂的东西。
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肩——那里有一块形似青蚨的胎记,自出生起就伴随着他。
小时候,村里那个总是把馒头分给他吃的男孩小谢,曾笑着说这是上天赐予的福印。
"小谢..."沈知白轻声呢喃,随即摇头失笑。
二十年前的瘟疫中,那个善良的男孩恐怕早己不在人世。
如今他要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玄鹰卫指挥使谢无咎。
他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柄软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秋水般的光泽。
明日一战,或许就能揭开漕帮与朝中那位大人物的秘密。
至于谢无咎...沈知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若他挡路,便只能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