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压向紫禁城,景阳宫却被千盏宫灯烧得通红。
鎏金喜字在朱墙上狰狞扭曲,红绸与喜乐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场皇家婚礼裹成华丽的囚笼。
永琪的玄色蟒纹喜服紧绷在脊背,金线绣的团龙随着他微微颤抖的呼吸起伏。
他木然立在喜堂中央,像尊被抽去魂魄的玉雕,空洞的眼神穿透陈知画低垂的眉眼,首首望着虚空。
当赞礼官高喊"一拜天地"时,他的膝盖像是被钉住,任旁人如何催促,都不肯弯下半分。
这场血色婚约的阴谋,始于半月前的慈宁宫密室。
老佛爷端坐在紫檀雕花椅上,翡翠护甲轻轻叩击扶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暗卫粗暴地将萧剑推进殿内,铁链哗啦作响,他额角的鲜血滴在褪色的蓝衫上,晕开朵朵红梅。
"永琪,你可知方之航满门抄斩的真相?
"老佛爷转动着扳指,声音似裹着冰碴,"当年所谓通敌叛国的密信,不过是有心人伪造。
"她将泛黄的卷宗甩在地上,墨迹斑驳的"罪证"刺得永琪瞳孔骤缩。
萧剑忽然冷笑出声:"老佛爷是要拿我妹妹的幸福,换海宁陈家的荣华富贵吧?
"喜堂之上,乾隆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
陈知画垂眸福身,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掩住眼底算计的光。
她父亲陈邦首早己与老佛爷达成交易——用方之航案的真相作筹码,换陈家女儿入主景阳宫,为日后陈家问鼎朝堂铺路。
景阳宫门外,小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忘不了老佛爷将密档摔在她面前的模样,那些伪造的文书上,父亲"通敌"的罪状字字诛心。
"想救你哥哥?
"老佛爷慢条斯理地说,"劝永琪娶知画,哀家便饶萧剑不死。
"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跪在永琪寝殿外,泥水浸透裙摆。
当她说出"求你娶知画"时,永琪盛怒之下掷来的花瓶,不仅砸破了她的额头,更碾碎了她腹中尚在孕育的小生命。
温热的血混着雨水流下,她却感受不到疼痛,满心都是被至亲背叛的刺骨寒意。
"夫妻对拜——"赞礼官的声音刺破回忆。
小燕子眼前突然浮现出父亲被斩首前的笑容,母亲临终前将她和萧剑推进密道时的决绝。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踉跄着撞翻红烛台,火苗窜起的刹那,映出她脸上从未有过的冷硬。
转身时,她将腰间玉佩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中,那些关于爱情与家的美梦,终于彻底支离破碎。
小燕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破碎月光在血痕间流淌。
她仰头望着夜空,将李白的诗句咬得字字带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呼啸的北风卷着喜堂漏出的丝竹声撞在宫墙上,却撞不碎她眼底翻涌的冷意。
"永琪,这是你我两清的开始。
"她攥紧断裂的玉佩,碎片在掌心割出细密伤口,"你用花瓶砸我那天,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宫槐上的夜枭突然发出凄厉长鸣,惊得她望向景阳宫的琉璃瓦——那里灯火通明,却照不进她千疮百孔的心。
"陈知画,你以为攀附上老佛爷就能母仪天下?
"她突然贴近宫墙,声音裹着冰碴,"可还记得先帝爷临终遗诏?
皇后之位,汉人女子终生不得觊觎!
"风掀起她凌乱的裙摆,露出裙角被血渍晕染的暗痕,那是失去孩子时留下的印记。
深吸一口气,小燕子转身奔向储秀宫。
豫亲王妃正与数位满洲贵眷宴饮,见她蓬头垢面、衣染血痕的模样,众人纷纷色变。
"王妃娘娘,老佛爷为陈家女破祖制,置我满洲贵胄于何地?
"小燕子扑通跪地,额角重重磕在青砖上,"五阿哥嫡福晋之位,怎能让汉女染指!
"豫亲王妃猛地拍案而起,镶着东珠的护甲震得茶盏乱颤:"反了她还!
先帝遗诏犹在,竟敢为区区汉臣之女坏了规矩!
"消息如野火燎原,当夜便传遍整个宗室。
端敏长公主拄着龙头拐杖闯入慈宁宫,对着老佛爷冷笑道:"姐姐这是要开大清两百年来的先河?
"三日后乾清宫早朝,满臣集体请奏。
领班军机大臣捧着《钦定大清会典》跪谏:"汉女封后,实乃动摇国本!
"老佛爷望着阶下群情激愤的臣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满洲贵族对血统的执念。
而此时的景阳宫,陈知画跪在永琪面前,珍珠头饰散落一地:"王爷,妾身......"回应她的,只有永琪摔门而去的声响。
小燕子却己悄然出现在鄂府门外。
她隔着朱漆大门,将老佛爷与陈家的密谋、皇室对嫡福晋人选的忧虑,尽数说与鄂弼的管家。
第二日,鄂家嫡女的生辰八字便呈到了太后案头——那姑娘出身镶黄旗,祖父是平定准噶尔的功臣,正是皇室最中意的联姻对象。
当陈知画从嫡福晋降为侧室的旨意传来时,小燕子正在江南的酒肆里擦拭酒坛。
窗外细雨如丝,她望着屋檐下的雨帘,恍惚又看见初入宫时,永琪为她摘杏花的模样。
但很快,她便轻笑出声,将温热的黄酒斟入粗陶碗:"客官慢用,这是小店新酿的女儿红。
"此后数年,京城盛传五阿哥府内风波不断。
西林觉罗氏入主景阳宫后,陈知画再难见到永琪一面。
而远在江南的"燕子居"酒肆,常有旅人说起那个传奇女子——她会随口吟诵李白的诗,会舞一手漂亮的鞭子,只是每当有人问起京城往事,她便望着天际流云,笑得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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