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在窗外肆虐,但沈徹的心,却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冰冷几分。
他用邻居李大妈家那台老旧的拨盘电话报了警,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只有紧握电话、骨节发白的手指,才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将那些撕心裂肺的画面暂时压下。
回到自己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妹妹沈晞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呜咽。
沈徹走过去,轻轻将被子拉下一角,露出妹妹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
他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安抚道:“小晞别怕,哥在。
睡一会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晞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动,似乎并没有听懂,只是本能地向他靠近了一些。
沈徹替她掖好被角,又在床边***了片刻,首到妹妹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目光如冰,寒彻骨髓。
他再次踏入了那片血色弥漫的“家”。
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几名身着橄榄色制服的警察踩着积雪,呼哧带喘地赶到了现场。
领头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刑警,姓王,大家都叫他王队。
王队方脸浓眉,眼神锐利,常年与各类案件打交道,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怎么回事?”
王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快速扫过现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王队,您可来了!”
邻居李大妈裹着厚棉袄,也跟了进来,一看到警察,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尖利地嚷嚷起来,“哎呦喂,太惨了!
这沈家是遭了什么孽啊!
我跟您说,我昨晚儿半夜起夜,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他们家有动静,像是在吵架!
声音还不小呢!
后来,我还瞅见老沈……就是沈志远,神色慌慌张张地从楼里出去了,走得那叫一个快!”
王队摆了摆手,示意李大妈先别激动,然后便带着两名年轻警员开始仔细勘察现场。
法医也很快赶到,对受害者进行初步检查。
沈徹默默地站在角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房间内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每一句低声的交谈。
“王队,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一名年轻警员汇报道。
“嗯。”
王队应了一声,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地面上的血迹和搏斗痕迹。
“死者三人,均为女性,致命伤都在颈部和胸腹部,凶器……初步判断是利器和钝器结合。”
法医的声音冷静而专业。
“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吗?”
王队问道。
“在墙角发现一把带血的铁锤,看样式,不像是这家人会有的东西。”
另一名警员举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把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八角铁锤。
铁锤的木柄有些陈旧,但锤头却锃亮,显然是被人精心保养过。
沈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把铁锤,他从未在家里见过!
“指纹呢?
凶手的指纹?”
王队追问。
“现场被翻得很乱,提取到几枚模糊的指纹,但大多是死者和……失踪的沈志远的。
凶手指纹,暂时还没发现有价值的。”
“沈志远?”
王队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沈徹身上,“他现在人呢?”
沈徹喉咙发干,声音沙哑:“……不知道。”
“昨晚你父亲在家吗?”
“……在。”
沈徹回忆着,昨晚父亲确实在家,晚饭后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捣鼓他那些图纸。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你清楚吗?”
王队继续追问。
沈徹摇了摇头。
他昨晚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并没有注意到父亲何时离开。
王队没有再追问沈徹,而是转向李大妈:“大妈,您确定昨晚看到沈志远出门了?”
“千真万确!”
李大妈拍着胸脯保证,“我老婆子眼睛虽然有点花,但这点事儿还能看错?
他出门的时候,我还纳闷呢,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他急匆匆地干啥去?”
警方的低声议论,邻居李大妈那言之凿凿的“证词”,还有那把突兀出现的带血铁锤……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嫌疑的矛头,隐隐指向了失踪的父亲沈志远。
“家庭矛盾?
***杀人后畏罪潜逃?”
一个年轻警员压低声音和同伴猜测着。
这些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沈徹的心里。
内心如坠冰窟!
但他坚信,父亲绝不可能是凶手!
那个沉默寡言,将所有重担和秘密都扛在自己肩上的男人。
那个能在废铜烂铁中创造奇迹,也能在棋盘上构筑精妙逻辑的工程师。
那个面对生活的艰辛从未抱怨,却会在女儿睡着后偷偷为她修理玩具的父亲。
他绝不是凶手。
绝不可能!
就在这时,王队勘察完现场,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沈徹身上。
那是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带着探究,带着审视,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怀疑。
沈徹迎着王队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清澈而坚定。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警察带走了部分“证物”,包括那把带血的铁锤,以及一些可能沾染了指纹的物品。
法医也将三位受害者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抬走了。
喧嚣的现场,渐渐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凝固的血色。
临走前,王队走到沈徹面前:“孩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非常时期……”老刑警语气带着一丝同情。
“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仔细想想,你父亲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或者……他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或者其他方面的压力?”
沈徹强迫自己运转那颗此刻如同生锈齿轮般滞涩的大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父亲近期的点点滴滴。
异常?
确实有,父亲最近似乎心事重重,偶尔会对着那些图纸和零件发呆,甚至有几次在深夜被噩梦惊醒。
但这绝不是邻居口中那种“激动”或“慌张”,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疲惫。
他沉默了片刻,整理好混乱的思绪,然后抬起头,迎上警察审视的目光,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挑战意味的语调清晰地说道:“我爸是卜奎重工的工程师,技术员。
他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得罪过任何人。
他很爱我们这个家,很爱我妈,很爱我姐姐妹妹。
他绝不可能杀人。”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坚定。
王队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节哀。”
王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件事,我们会尽快查清楚。
有你父亲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沈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目送着警车闪烁着警灯,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街角。
冰冷的雪花,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指望警方?
在这座治安状况本就不算太好的老工业城市,面对如此棘手的灭门惨案,想要快速破案,找到真凶,希望渺茫。
更何况,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在将他的父亲推向深渊。
他不能等!
也不能指望任何人!
他必须靠自己!
靠自己,找出真相,为母亲、为姐姐、为妹妹报仇!
也为父亲,洗刷这不白之冤!
一股冰冷而决绝的意志,如同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这一刻,悄然破土,迎着风雪,开始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