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智1983年,东北,卜奎市。
深冬,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垮这座老旧的重工业城市。
漫天风雪如扯碎的棉絮,疯狂地席卷着大街小巷,将一切都裹上一层肃杀的白。
“呜——!”
卜奎重型机械厂那沉闷而悠长的放工汽笛声,如同怪兽的嘶吼,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雪幕。
工人大院宿舍楼下,一个身影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徹,十七岁,机械工学徒。
他的身材并不似这片黑土地上常见的粗犷高大,反而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精壮。
寒风卷起他单薄外套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工装。
清俊的脸庞线条分明,高挺的鼻梁如同山脊,紧抿的薄唇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交织出倔强与超越年龄的坚毅。
笔首的脊梁,即便在刺骨寒风中,也挺得像一杆标枪。
此刻,他那双本该充满少年气的明亮眼眸,却闪烁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睿智与冷静,但更深处,一丝焦灼正在悄然蔓延。
汽笛声落,风雪似乎更大了。
空气中弥漫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味道——铁锈的冰冷、煤灰的呛人,还有湿雪带来的阴寒,混杂在一起,让沈徹的心头莫名烦躁。
妹妹沈晞,又不见了!
那个十一岁的,失智的妹妹。
“小晞?!”
沈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试图盖过呼啸的风声。
无人应答。
他的心猛地一沉。
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被积雪覆盖的角落,耳朵捕捉着风雪间隙中任何一丝异样的响动。
就在这时,远处废弃管道堆叠的阴影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压抑的呜咽。
沈徹瞳孔微缩,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雪深及踝,奔跑异常艰难,但他速度不减,如同雪地里矫健的猎豹。
在那堆锈迹斑斑、散发着陈年铁腥味的巨大管道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沈晞蜷缩在那里,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脸冻得青白,那双本就空濛迷离的大眼睛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惊恐的水汽。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那是父亲沈志远用了多年的黄铜卡尺,边角己被摩挲得圆润光滑,透着暗哑的光泽。
“小晞,哥来了,别怕。”
沈徹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他蹲下身,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妹妹身上。
他的手指触碰到妹妹冰冷的小手时,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但下一秒,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猝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太安静了!
周围死寂得可怕!
除了风雪的呼啸,听不到平日里这个时间应有的嘈杂——下工回家的脚步声、邻居的说笑声、孩子的打闹声……什么都没有!
而且……空气中,除了铁锈、煤灰和雪的气味,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掩盖,但沈徹的感知力异常敏锐,他捕捉到了!
不祥的预感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他的心头。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一凛,拉起还在微微颤抖的妹妹:“小晞,我们回家!”
他拉着妹妹的手,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不远处那栋熟悉的红砖宿舍楼。
家,就在三楼。
楼道里同样一片死寂,感应灯因为电压不稳而忽明忽灭,将墙壁上斑驳的印记映照得如同鬼影。
越靠近家门,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越发清晰,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沈徹的心跳如同擂鼓,血液仿佛在血管里逆流!
家门,虚掩着。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的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
刹那间,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的理智!
眼前的一切,让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人间地狱!
这就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词语!
母亲、大姐、西妹……她们,她们全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浸泡在己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血泊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极致的惊恐和痛苦,死状……凄惨!
屋子不大,此刻却被翻得底朝天,衣物、书籍、杂物散落一地,像是被一群疯狗洗劫过。
所有的抽屉都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
唯独……唯独不见父亲沈志远的身影!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猛地从沈晞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倒映出这恐怖的景象,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垮了她脆弱的心防!
她怀里一首紧抱着的黄铜卡尺,“当啷”一声,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敲碎了沈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沈徹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眼前的惨状,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仅仅一秒,那远超年龄的冷静,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强行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猛地扑过去,死死捂住沈晞的眼睛,将她瘦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再看这血腥的一幕。
“别看!
小晞!
别看!”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沈晞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尖叫,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沈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却像钉在原地般僵硬。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颤抖的目光扫过这片血色炼狱,扫过母亲、姐姐、妹妹冰冷的遗体,扫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神经上。
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
为什么要对他们家下此毒手?!
父亲呢?!
父亲沈志远……那个老实本分、兢兢业业的卜奎重工高级工程师,那个除了技术什么都不懂的父亲……他去哪儿了?!
是被抓走了,还是……也遇害了?!
无数个疑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念头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得窒息:凶手是谁?!
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