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雨逢君暮春的雨丝如银针,斜斜织入栖云山脉的褶皱里。
许淼的粗布裙角己被露水浸得发沉,竹篓里的紫花地丁却只采了小半,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踩着腐叶与碎石往崖底的背阴处走——那里长着最肥美的石蒜,若能赶在日落前挖回,或许能换半升粟米。
山雾漫过她挽起的袖口,露出腕间一道淡青色疤,那是去年被野狗撕咬留下的。
许淼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黄铜药铃,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铃舌里藏着半粒止血丹。
“阿淼别怕,铃铛响起来,山神就知道你在寻药。”
母亲的声音混着雨声在耳畔回响,她不由得攥紧了竹篓边缘。
忽闻崖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坠落在荆棘丛中。
许淼踮脚望去,只见乱枝间闪过一片暗赤色衣角,像是官宦人家的织锦料子。
她屏住呼吸,攥着藤蔓往下爬,碎石簌簌落入山涧,惊起几只灰雀。
“公子?”
拨开带刺的野蔷薇,许淼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男子身着暗纹锦袍,左胸插着半截箭羽,血迹己浸透前襟,顺着衣褶滴入脚边一丛火红色的花。
那些花茎细如竹筷,却托着碗口大的花瓣,状如蝶翼,在雨幕中妖冶得近乎凄厉。
“是曼珠沙华...”许淼喃喃自语,指尖掠过花瓣,忽然想起母亲说过,这花长在阴阳交界之地,生时不见叶,落时不见花,又名“无情无义草”。
男子忽然发出一声***,眉骨剧烈颤动,长睫上凝着水珠,竟比女子还要纤长。
他死死攥着腰间一枚羊脂玉佩,玉面上刻着个“砚”字,边缘染着暗红,不知是血还是花汁。
“别动,箭簇带倒钩。”
许淼撕开随身的粗布巾,按住他渗血的伤口。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男子忽然睁开眼,瞳孔里映着她沾着草屑的鬓角,哑声道:“你...不怕我是逃犯?”
“我只知道你快死了。”
许淼从竹篓里翻出晒干的艾草,塞进他齿间:“咬着,免得疼晕过去。”
她指尖翻飞,用随身的小刀割开箭杆,血珠溅在曼珠沙华花瓣上,竟比花色还要鲜艳。
男子盯着她专注的眉眼,忽然想起皇宫里那些战战兢兢的宫女,她们递药时总是垂着眼,像生怕看进他心底的暗礁。
“我叫许淼。”
她用山泉水洗净他额角的血污,露出一道细长的疤痕,从眉骨延伸至耳后,“你呢?”
“宋...”男子忽然剧烈咳嗽,喉间涌出腥甜。
许淼慌忙按住他的肩膀,触到他脊骨嶙峋,比她晒了三日的干柴还要硌手。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男子瞳孔骤缩,攥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带我走...去你的住处。
日后若能活着,定以万金相酬。”
许淼望着他眼底的惊惶,忽然想起去年救过的那只受伤山雀,也是这样拼尽全力往她掌心钻。
她解下腰间的药铃,系在他腕上:“***一响,我就知道你要换药。”
说罢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咬着牙往草庐方向拖。
雨越下越大,曼珠沙华的花瓣被打落满地,像给泥路铺了条血色毯子。
草庐内,许淼将男子安置在土炕上,架起火盆烘干他湿透的衣袍。
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胡茬己冒出青黑,却掩不住鼻梁挺首如削玉。
她用捣药杵将金疮药碾成细粉,忽然听见他低笑一声:“从未有人...这样看过我。”
“你在宫里很威风吧?”
许淼往药粉里兑了些蜂蜜,“穿这么好的料子,连玉佩都刻着字。”
男子沉默片刻,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玉佩己被她摘下,放在窗台上。
雨水顺着窗棂滴落,在玉面溅起细小的水花,“砚”字在水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在皇宫里见过的,被雨打湿的宫灯。
“叫我砚之吧。”
他望着梁上悬着的曼珠沙华干花,喉间泛起苦涩,“阿淼,你可知这花为何叫彼岸花?”
许淼将药碗递给他,指尖沾着淡淡的草木香:“听说花叶永不相见,像极了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
砚之握着温热的陶碗,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也是这样用蜂蜜调药,却在他尝出甜味时,被皇后的人拖去了冷宫。
他低头盯着碗中浮沉着的花瓣,忽觉喉间的苦,竟比这草药还浓上几分。
窗外惊雷乍响,曼珠沙华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许淼转身去关窗,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回头时,正看见砚之将染血的内衬叠好,放进随身的暗纹荷包里,动作轻得像是在藏一封不敢寄出的信。
“睡吧,明日还要换药。”
她吹灭油灯,在草席上躺下,听见土炕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落在砚之腕间的药铃上,铃舌随着他的心跳轻轻晃动,像极了草庐外那丛在雨中摇曳的曼珠沙华——明明长在阴湿之地,却偏要开得这样炽烈。
这夜,许淼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血色花海中,远处有个穿华服的男子向她伸手,可无论如何奔跑,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条暗河。
河面上漂着无数药铃,***合着雨声,竟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