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沾点唾沫,陈禅纸钞点的飞起。
一边点,一边啧啧点头。
要不怎么说穷人最是羡慕天官呢?瞧瞧,一个尚未授篆转正的预备役,兜里装的钱票就快赶上来财骰赌坊一日的流水了。
简直富贵逼人。
将纸钞塞进兜里,陈禅走到卧室,从床底抽出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又走回尸体身旁,熟练的拉开拉链,无视里面早已凝固的暗红液体,将男人逐渐僵硬的尸体硬生生塞进箱里,系上拉链。
拍了拍箱子,陈禅眼底深邃。
这两年,他自问从未与人主动交恶,些许小事更是不放在心上,只有人得寸进尺的时候,他才会勉为其难的请人到箱子里坐一坐。
这人到底来做什么的?
虽然不知道他找我做什么,但那股发自内心的恶意,可让我在门外就嗅到了啊。
摸了摸鼻子,陈禅拖着箱子出门,刚出来就看到走廊里数不清的脑袋正紧张的对着他。
直到看到陈禅,那些面孔才缓和起来,有大娘呼出一口气,跟陈禅打着招呼:“禅哥儿,出门啊。”
“是啊。”
陈禅笑呵呵的跟大娘聊了两句家常,指指自己的行李箱:“不说喽,下楼扔个垃圾。”
“哦哦。”
大娘仿佛此刻才看到那黑色的行李箱,瞥了一眼,表情有些犹豫,随即又开口道:“禅哥儿。”
“哎,您说。”
“垃圾不要扔在楼下的垃圾站里,明后天到了督察上街的日子,小心他们翻垃圾站耶。”
“好嘞。”
陈禅往楼下走,心想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呦。
“那我就扔在王叔的车里了,正好也到他来垃圾站收垃圾的时间了,一会拉去县外正好倒掉。”
王叔是开垃圾车的。
刚出楼门口,正好看到一个白胡茬的老人靠在车下,吧嗒吧嗒的抽着卷烟,看着陈禅拎着行李箱一点也不惊讶。
伸手往张着大嘴的垃圾车里一指,很是倦意。
“呦,您怎么知道我要扔垃圾啊。”
陈禅提起箱子往里一扔。
老人眉毛一皱:“这箱子不要了?”
“不要了。”
陈禅拍拍手掌:“买新的。”
“真阔气。”
老人竖起大拇指,然后嘿嘿一笑:“我刚才给人搬家来着,看到他满头砸个大包,自己也不吭声,抬头一看,就知道一会你得下来。”
“还得是您。”
陈禅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抽出两张纸钞,自然塞给老人,老人自然的接过,眼神里满是对陈禅的赞赏,然后翻身上车,踩动油门。
自然又熟练。
扔完垃圾,陈禅正要上楼,余光一扫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肌肉瞬间不受控制的紧绷起来。
在他视线里,方才不远处本没有人影的地方,此刻却突然出现一个正蹲着的中年人。
“吧唧吧唧。”
中年人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此刻正扭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垃圾车,眼睛里闪过了一道金光,像是透过垃圾看穿了里边的本质,直到车辆转弯才移回视线,跟陈禅对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视线?
天敌。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陈禅浑身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此刻看见的并不是一个中年人,而是一个正盘坐在跟前,鬓毛飞扬的雄狮。
中年人目光快速但精准的扫过陈禅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和嘴,似乎在和记忆里的某个人影进行重合。
然后,他挑起眉毛,像是想起了什么。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陈禅此刻在意不了这些细节。
右腿剧烈颤抖起来,陈禅想要向前挪动哪怕半步,大腿的肌肉紧绷的几近痉挛,眼底的疯狂逐渐浮出眼前。
他咬紧牙关,因不能泄气浑身憋的通红,全身的力量几乎都汇聚在腿上,这种以【势】压人的感觉他曾经经历过,往往代表着双方实力存在天堑般的差距,压制才能到达让人动都不能动的地步。
但就算实力天差地别,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死在原地,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动!
动起来!
草***,动起来啊!
像是有人听到陈禅在内心中嘶吼出来的声音,铺天盖地的气势突然消失不见,陈禅右腿猛的向前一踏,以脚底为原点扩张的蛛网裂纹瞬间出现!
砰——
炸响之后,陈禅已至中年人身前,右臂挥拳重重的砸向后者的太阳穴,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的余力。
杀!
中年人吧唧的嘴停下咀嚼。
只见他双脚动也没动,左臂如闪电般已然轰在陈禅挥来的拳头上,巨大的力道伴随着明显的咔吧声,陈禅整个人猛的向后一仰,右臂在空中呈现不规则的形状。
剧烈的疼痛让陈禅的眼神越发疯狂!
下一秒,他猛的向前一踩站住身子,正要将劲力灌入左臂再度出拳,就看见硕大的手掌已至嘴边,下一瞬将一个圆润的球体塞了进去。
陈禅没反应过来就直接咽了下去。
这还用毒?
***畜生啊!
身影向后一滑,陈禅迅速与中年人拉开距离。
一抬头,中年人始终站在原地,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陈禅伸出手指,开始扣嗓子眼。
“行了,塞的是好东西。”
中年人嫌弃的看着他。
“什么东西。”
陈禅有些犹豫,这种级别的人,总不会骗他一个还没入品的普通人吧?
“当然是槟榔啦。”
中年人笑眯眯的从兜里掏出一包黑色的食品包装袋,里边鼓鼓囊囊塞的都是槟榔,看着陈禅瞬间布满黑线的表情,微微一笑:“逗你的。”
“我猜也是。”
面色刚刚回暖,就看见中年人突然咧开了嘴巴,向陈禅展示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嘴巴。
陈禅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当然是嚼过的槟榔啦。”
轰隆。
天空一道闪电劈开云彩,陈禅整个人如同被泥头车创来创去,整个人都气的哆嗦起来。
等等。
右臂怎么哆嗦的这么厉害?
低头看去,只见明显严重骨折的手指,在一阵诡异的抖动和‘咔咔’的声音中恢复如初。
陈禅尝试十指紧握,看起来有些惊讶。
握力怎么感觉更强了?
“你感觉的没错。”
慵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握力就是变的更强了,我都告诉你了,这是好东西。”
陈禅全身绷紧,却没有再度拉开距离,这种实力下的差距,后退等于白费。
最主要的是,跟中年人刚见面时对方那不用嗅都看到的恶意和杀机,在此刻烟消云散,半点也无。
“你记住,说不定刚才你吃的那颗药,就是你这辈子能吃到的最高规格的药了。”
中年人从包装捏起一颗槟榔,扔进嘴里就开始吧唧,一边吧唧一边说道:“怪不得那个李温死在你手里了,就算拉开距离也没用。”
“他不过一个是大柳都长大的普通人,平生见过最天才的人物,也就是大柳都武夷观里的那个年纪轻轻的入品道士,哪知道天下俊杰如过江之鲫?”
陈禅眯起眼睛。
你以为改两个字,我就不知道这句话我上辈子在书里看过了?
“这句话是太祖说的。”
中年人品味着槟榔,神情有些向往:“太祖真乃神人也,午羊只恨生不逢时,不然必追随太祖鞍前马后。”
说完,表情淡漠的向旁边招了招手。
一道人影飞奔过来。
“记下了?”
“记下了!”
“前面的没记吧?”
“没记,贾公放心,下官心中有数。”
“去吧。”
人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当着陈禅的面,中年人深深的叹了口气:“现在当官是越来越难了,圣人疑心太重,我也只能这么办,一点小手段不足为外人道耳,见笑了。”
陈禅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了刚刚中年人话里透露出的那几个字。
贾午羊?
“但我刚刚说的没错。”
中年人自顾自的说着:“李温并不清楚,就算手段齐出,也难以影响这世界上站在尖尖上的一小部分人。”
“他差一步入品,又自诩炼气士在凡俗时期手段惊人,像来看不起其余天人途径在入品前的个人能力,其中以入品前的【武夫】和入品前的【野种】为最,在他眼里,这俩再是泥腿子不过。”
“往日也不少抓捕没入品的武夫,却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个狠角色。”
“对吧?”
陈禅眼神微眯。
“神京前几年有个传说,说天盛十二年,有少年十二岁习武,三年六识通修,三年五脏炼成,仅仅六年就冲破曾卡死无数人的前两道关隘,其过关速度史无前例,这段故事里最惊人的地方在于两点。”
“其一,是他前十二年碰都没碰过武道,且心脏有疾,体弱多病,甚至有两年浑浑噩噩,却能一朝悟道,去疾去病,重获新生。”
“鹰立如唾,虎行似病,哈哈,从此人人喊他【病虎】”
“其二,就是六识和五脏,常人只管修成一个就已经达到了要求,他全通全修,这样的人物,放在话本里不就是否极泰来的天命人吗?”
陈禅攥紧拳头。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前世的记忆尚未完全过渡过来,直到两年后才开始踏上武道。
“少年虽然算不上是最年轻,却是大黎三百年里天人途径中,第三个七年之内两关全修全通的天童,就连圣人在大朝会上都提过他的名字,接下来民间什么一等一的练拳种子,百年难得一遇的朝廷栋梁,什么话都来了……”
“不用想就知道,只待他入品,必然授篆封官。”
“别说了。”
陈禅紧闭双眼,明明自己没有情绪,却感觉此刻的内心无比空洞,如同深渊般沉寂。
仿佛没注意到陈禅的举动,也没听到他说的话,中年人继续说道:“天盛十八年,他试图突破第三关,已谋一月后的神京大演武里天童组的赛事,却没想到当年在神京顷刻间爆发……他又变为所有幸存之人里,修为最低的那个。”
“活是活下来了,就是这灵缠之毒……名满朝堂,踏马游街,少年意气威盖神京,却又一朝家破人亡,重病缠身,四海为家的……”
陈禅一动不动,宛如泥塑。
中年人微微一笑:“【病虎】陈禅,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