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断泪已流

拿到和离书的那天，连续半个月阴雨天难得晴了一次，虽然地面还潮湿着，

但空气中却清爽干净，让人心中也松快了不少。我将自己当初带来的那个包裹，拿了出来，

将自己的衣物收拾打包。齐大非偶，当初嫁过来就是一个错误。我背着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我一开始来到薛府时所带的东西，说来好笑，这些东西一直都被我妥善的收着，

从来没想过丢掉，就像是知道自己早晚会离开一样。刚走出薛府大门，老管家便追了出来。

夫人，夫人，这是二爷让我交给您的盘缠。我平静拒绝：不用了。

管家又试探的问道：小少爷刚刚还在找您……他话还没说完，

我就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是找我，只是找一个出气筒罢了。不过没关系，

他马上就会有一个有家世的母亲了，也不用因为我觉得丢脸了。话说完我上了马车，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既然决定离开，拖泥带水的反而让人看不起，不如快刀斩乱麻，

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01我的马车一路上跟在一个镖局的后面，倒也算平安。

只是在路过城外的一个茶棚时，看到了两个小孩头插稻草跪在路边，面前是一卷草席。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最多也只是看一眼摇摇头，便离开了。两个小孩满脸泪痕，

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这让我想起了父母去世的时候，父亲去世时我还有母亲可以相依为命，

但当母亲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身体和脑子好像完全分离了一样。理智告诉我事实，情感却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我压根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两块散碎银子。

这些你们拿着，将人安葬了吧。两个孩子一愣，先是看了眼我手里的银钱，

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我。我这时才看清楚这是兄妹两人，小姑娘的头发被故意弄得乱七八糟，

脸上也被抹了不少灰尘泥土，本就都是小孩子，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女孩。

见两人迟迟没有动作，我拿起小男孩的手将钱放到他们手心。然后便离开了。

镖局在这里休息吃饭，休息好后，便准备启程了。刚上官道两个小孩便跑了过来，

眼巴巴的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祈求和试探。

小男孩有些小心的开口：我卖身葬母，现在您就是我的主人了，我愿意签卖身契，

但我妹妹不签。他的音量不大，但却很坚定，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猜，他只说了自己卖身葬母，并没有说起他的妹妹时，

我就知道他在讨价还价。我笑了笑：我不需要仆人，那些钱是我送你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的话让两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前面的镖师叹了一口气：他们这种孤儿……

后面的话大家都知道，如果我不要这兄妹两人，要么被送到慈元堂，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只是路过这里，如果你们要跟我走，以后恐怕就不好回来了，这样你们也愿意吗？

毕竟，你们母亲的葬在这里。小女孩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我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和我在薛家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差不多大，但是身上的各处细节却又表明了她生活的艰难。

心软后的结果就是，回到洛城的时候我还带了两个孩子。十多年间，洛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很快就到了城北陈宅。陈宅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我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老人嘶哑的声音：谁呀？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我的眼眶微微有些酸涩。陈伯，

是我！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有急促杂乱的脚步，大门被一下子拉开。小姐！

真的是小姐回来了！门打开，陈伯一脸惊喜的表情，随后又看到了我身边的两个孩子，

欲言又止。就这样，我带着孩子回到了洛城的家正式定居。陈伯也不用再守在这个空宅院里，

而是去和自家家人团聚了。而我回到了属于我的家。02原本清冷的陈宅，

日复一日中逐渐热闹了起来。早上有袅袅炊烟，中午有饭菜飘香，晚上也有了人语笑声。

我将父亲母亲的牌位，擦拭干净，焚香叩首。而后我给两个孩子办了户籍，

从此便跟在我身边，我没有强迫孩子们喊我娘亲，

毕竟母亲过世的悲痛不是一天两天能淡下去的。缘分让我们遇到，让我们生活在一起，

也算是彼此间有个依靠。两个孩子之前没有正经名字，后来请先生给他们起了名字。

哥哥叫陈逸君，妹妹叫陈怡静，两人虽是兄妹，但性格却完全不同。小君细心稳重，

鲜少有激烈的情绪，喜怒都很克制，但妹妹小静却很爱笑，也最是依赖我。

小小年纪经历波折动荡，也都格外的懂事。晨起烧水打扫，夜晚点烛洗刷，

两人都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会给我煮药茶熬粥喝，

小静会安静的窝在我的床边，陪我说话给我讲外面发生的趣事，小君会在我没有胃口的时候，

去山上摘山楂，给我开胃。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薛府的孩子。记得有一年冬季，

他突然想吃甜瓜，第二天就有新鲜的甜瓜切好放在果盘中。无论他想要什么，

前一日说上一句，不出三天东西就会摆在他的面前。

薛家上下对他的宠爱几乎达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毕竟他是薛家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

也是薛家这一代唯一的希望。我收养的这两个孩子，却没有那么多任性的本钱，

但好在我们现在至少不愁吃喝，也有了稳定的居所。两个孩子性格不同，小君内敛，

小静小笑，两人也逐渐走出了母亲去世的阴影。每每到了睡觉的时候，

小静就会抱着我的胳膊，赖在我的身边要和我一起睡。当然她也会问我，

当初为什么会给他们钱，为什么会带他们走，为什么别人都不理他们。黑暗中，

我能够感觉到小静从心底散发的不安感。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给她讲曾经我的母亲给我讲的那些睡前故事。在小静临睡着的时候，我低声的说道：放心，

我陪着你们。小静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安然入睡。03我的父亲是个武将。用他的话说，

靠着拼命挣下了这份家业，为的就是不让我受委屈。

再加上我从小跟着娘亲做的一手的好甜水蜜饯，小的时候我也是去过学堂听过先生教诲的。

而现在我们的生活步入正轨后，我便将小君送去了书院，本意是想兄妹二人同去，

但小静却不想去，我没有强迫她，便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读书识字，

知礼有节，看着他们一日日的长大，日子过得既充实也有盼头。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中，

关于薛家的记忆也越来越淡化了，当我放过自己后，却总有过去的人不愿意放过我。

这日小君还未从书院回来，就有书院的小厮跑到我家来传话，说先生让我去一趟书院。

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碰到，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连忙带着小静去了书院。结果刚到书院，

就看见了门口的薛家父子。父子两人都穿着宽衣博袖，腰间简单的系着羊脂白玉玉佩，

一身的金贵清雅。见到我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本来有些不耐烦焦躁的薛凡思见到我后，

便立刻朝我跑了过来。母亲！我还没动作，一旁的小静立刻站到我前面，挡住了对方。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薛凡思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直接就忍不住了，上手就要打小静。

你凭什么抢我娘亲！我将小静护在身边，望着那张与薛文同七分相似的脸，

想起生产那晚，我血染红了被褥，而他却在书房整夜未归，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的他喝的酩酊大醉，嘴里还叫着心上人的名字，可惜那人不是我。

小君见到这种情景，立刻便跑到我们身边，护在我和小静身边。我安抚的拉起两人的手，

然后才朝对面父子俩看去，冷淡却又不失礼节的开口。两位贵人，你们认错人了。

04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薛家的人了。毕竟薛家和洛城一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

若是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只是如今父子两人找到了书院，

薛文同应该已经将我调查清楚了，手眼通天的薛家呀。只是薛凡思的表情太过明显，

既愤怒又委屈，看我护着这两个孩子，他张嘴就是指责。母亲，你是我的母亲，

不是他们的！被我护在身后的两个孩子，身体明显紧张僵硬，他们有些不安。

薛文同看着我，一声不吭，只是拉着儿子没有让他再冲动。我知道，他们都在等我的反应。

小君，带妹妹先回去。今天我做了糕，你看着妹妹不要让她吃太多，

要不然晚上又该吃不下饭了。小静抬头看着我，我对她点点头又帮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她才愿意跟着小君离开。兄妹两人一走，薛凡思立刻挣开了他父亲的手，朝我跑了过来。

母亲，你为什么离开家，下人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问祖母，祖母说你不要我了，

真的吗？祖母是骗我的对不对？你那么爱我，那么爱父亲，怎么可能会丢下我们？

而且这里一点也不不如家里，母亲肯定也不喜欢这里的对吧？！

话说完就嫌弃的看了着四周一眼我弯腰，微笑的看着他。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依旧还是指责是质问。看了薛凡思良久后，

我才抬头看向薛文同：薛公子，好久不见。05我的父亲是一个武将，

而薛父是一个文臣，两人在战场上交集认识。而我与薛文同也是因为父辈所以才认识。但，

薛家是世家大族，薛父到军队是家族安排，而我父亲到军队是为了挣军功养家糊口。

从一开始我们两家就是天差地别，但父亲和薛父的投契，让他们忽视了这些。薛父来到边军，

跟着他来的就是薛母和当时年岁和我相当的薛文同。虽然母亲很懂分寸，并没有刻意攀附，

但洛城就那么大，父亲们又喜欢一起高谈阔论，小孩子便也会在一起玩闹。但这样的生活，

很快便被战争打破了。战场上，父亲为了救薛父，不幸殒命，死前薛家人跪在他的面前，

发誓会照顾好我们母女。后来薛家要离开洛城，回到南方安城，

便来询问母亲是否要跟他们一同离开，母亲拒绝了。但意外却发生在送薛家人的那天。

城外母亲正与薛母道别，却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一群黑衣人。而我的母亲，

就死在这场刺杀里。双亲皆亡，洛城之中也没有亲人，我便跟随着薛家一起去了安城，

洛城的家便由父亲曾经的下属如今的陈伯帮忙看顾。一路颠簸，

但薛家人一行却都明显的情绪高昂，得胜归家，扬眉吐气。我也住进了薛家，

但薛家不仅仅只有薛父薛母，世家大族上有长辈，同辈之中嫡系旁支无数，

人多自然是非也多。而我住进薛家后，难免也有摩擦，便越发的谨小慎微。

到了安都我才知道薛家的清雅富贵，也更明确的知道了我与薛文同之间的差距。

我守住了自己的心，在薛家以一个客人的身份住了下来。我谨守规矩，

除却每日给薛母请安陪着闲话家常以外，便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刺绣。我一日日的长大，

而薛文同也一日日的更加耀眼。文武双全，且风姿出众，回到安都不过两三年，

便已经有人主动上门来谈及他的亲事。他是薛家这一代最为耀眼的存在，其余的同辈子弟，

无论年龄大小，远不及薛文同优秀。而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除了父母留给我的那个小屋，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我的谨慎，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是知情识趣，

偶尔薛母也会揽着我的肩膀，轻声回忆着曾经在洛城的事。也会让我安心的住下，

反复承诺她和薛伯父定然会为我选一个好人家的。但是一些话里话外的敲打，

我怎么能听不懂呢。我不是没见过薛府打杀想要爬床的婢女，

自然也是见到过那些世家千金看向薛文同时的多情眼眸，我与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哪怕是我刻意的保持着距离，但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和薛文同也难免会碰面，

见面自然也会客气的闲话几句。后来，便听说宫里有意赐婚，想将公主下嫁薛家。

这个消息传出后，本来和薛家来往热切的世家千金也都静观其变。

而我更是每日里都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轻易不敢踏出一步。只是，薛母生辰那天，

还是出了意外。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了薛文同的怀里，在他的房间里。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向薛母送上那幅锦绣牡丹图的绣画时，

对方高兴的连连称好，拉着我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然后便让下人给我倒酒。

刻意的温柔和煦，让我也放松了警惕。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便不记得了，

只记得黑暗中身体撕裂般的疼痛，我想要挣扎但身体却无法动弹。醒来后，薛家一片混乱，

最终我们成亲了。最初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馈赠，后来我才知道这不过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06我们在书院附近的茶楼面对面坐着。他的身后是一面青山屏风，疏朗几笔，

倒是将山的神韵勾勒了出来，也更是衬得薛文同清风朗月一般。我姿态轻松，

给薛文同倒上茶水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静静地坐着看向窗外的风景，街道上人来人往，

偶尔还会有叫卖声，唯独我们这里寂静无声。这些年过得好吗？薛文同先开了口，

洛城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先开了口，我也没有端着，笑了笑。小地方，

变化少，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我们之间不需要寒暄。当初和离的时候，

我们之间说的很清楚，我离开安都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我承诺过薛母不会再出现在薛家人面前。但如今是你们过来找上了门，

总不能也让我收拾家当跑到山里吧。更何况，凡思也并不喜欢我这个生母，

只要无人提及想来他也会很快就会把我忘了。薛文同扫过我，

看向外面的街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些下人蠢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你们这次来洛城又是为什么？他想你了，一直吵着要见你，

又恰好薛家在洛城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们便来了。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当初薛凡思有多厌烦我，我心里清楚。那些嫌弃的话语，厌恶的表情，

早已经变成了扎在心里的刺，每当我快要忘记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拨弄一番。我低垂眼睫，

没有再说话，良久我才说：事情处理好就离开吧。

薛文同像是妥协一般再次开口：孩子小时候不懂事，如今长大了也明白了你的处境和苦衷。

自然也知道你作为母亲对他的管束是为了他好。

我笑了：我的管束配不上你们薛家高门大户的做派，没了我自然有人上赶着愿意做薛夫人，

这些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况且，他也一直都说，我配不上你，也不配做他的母亲。

这些话，曾经都是薛凡思对我说过的，他一次又一次的揭开我的伤疤，

我的心也在这些话语中渐渐地冷了，再深厚的母爱也被消耗殆尽了。

我从来都不是个讨喜的人。等过了这段时间，等薛凡思渐渐长大，

他的人生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加入，而他不过是借着我的肚皮来到了这个世界。慢慢的，

没了思念，没了感情，也就没了我这个只会降低他身份地位的母亲。

他早晚都会有一个合乎心意的母亲，一个世家大族、高贵温柔的母亲。

07刚回到洛城的时候，我只想着安然度日就好。所以并没有开店也没有在外摆摊，

但糖水蜜饯这种吃食，好吃与否进口便知。渐渐地有了回头客，也在十里八乡间有了些名气，

甚至一些酒楼茶楼也固定从我这里采购。曾经我在薛家也做过这些，

但是却婆母和那父子俩斥责说有失身份，渐渐地我便也就不做了。曾经我以为，

我这一生大概就会在薛家后院中，顶着别人或怜悯，或不屑的目光，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完一生。但，如今的我挣脱了薛家，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

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自己的家乡，甚至因为手艺而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是唯一不美的是，薛家再次闯进了我的生活。

薛文同带着儿子，在洛城生活了下来，他们住的地方还是曾经的住处。

薛凡思也进入了洛城书院学习。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自从来到洛城后，

每日下学都会跟在小君身后来到我家。在我面前他收敛了对小君和小静的敌意，

也收敛起了自己的任性。并且还会巧妙在我面前显露出他的聪明，和对我的思念。

而薛文同很少出现，他大多时候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坐着马车来接薛凡思回去。

却不会和我见面。我不清楚这父子两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我在薛家生活了很久，

也冷眼旁观了许久，这些世家大族的行事。只是如今薛文同的做法，让我也看不清了。

薛家的下一代当家人带着唯一的儿子，在洛城逗留，薛家的那群老祖宗怎么可能答应。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