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铜锁碎成三截,裂口处泛着青黑色。
陈平安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霜般的寒意。
九叔用罗盘抵住门缝,磁针在坎位疯狂震颤:"乾坤倒转,阴煞冲霄,这祠堂里供的怕不是祖宗。
"推开门的瞬间,腐臭味混着线香扑面而来。
陈平安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退半步——三十八块祖宗牌位尽数开裂,裂缝中渗出粘稠黑液,在供桌上汇成溪流。
最上方的鎏金牌位竟倒悬而立,"陈氏高祖之位"六个金字爬满霉斑。
"取三斤生石灰来!
"九叔甩出五帝钱钉住门槛,铜钱入木三分。
陈平安转身时瞥见梁上垂下的招魂幡无风自动,幡尾系着的铜铃铛里塞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干枯的胎盘。
当陈平安抱着石灰坛回来时,九叔正用桃木剑挑开族谱。
泛黄的宣纸簌簌掉落碎屑,某一页赫然用朱砂画着青铜傩面图腾,旁边小楷写着:"嘉靖七年,陈氏献童男童女各七,奉于玄阴尊者座下...""小心!
"九叔突然扯住陈平安衣领向后疾退。
供桌上的黑液突然沸腾,窜起三尺高的幽蓝火苗。
祖宗牌位在烈焰中扭曲变形,裂口处伸出无数灰白手臂,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令人牙酸。
九叔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手中黄符瞬间燃成火凤。
陈平安趁机将石灰泼向供桌,白烟腾起时隐约听到孩童啼哭。
当烟雾散去,牌位上的手臂尽数化作飞灰,唯独高祖牌位完好无损,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鳞纹。
"这是蛟皮。
"九叔用剑尖轻挑牌位,"至少是五百年道行的黑蛟。
"他突然转头盯着陈平安:"你们陈家世代捕蛟?
"陈平安想起沅水畔的祖训——每逢雷雨夜,陈家男丁都要往江心投掷铁牛。
此刻供桌下的青砖忽然拱起,二叔公踉跄着从地窖爬出,怀中紧抱的鎏金匣子叮当作响:"造孽啊...当年就不该从龙王潭打捞那个..."话音未落,梁上铜铃轰然炸裂。
陈平安抬头看见铃铛里掉出个干瘪的婴尸,脐带上系着青铜傩面。
九叔甩出墨斗线缠住婴尸,那傩面突然睁眼,黑洞洞的眼窝里爬出百足蜈蚣。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九叔脚踏禹步,桃木剑刺中傩面眉心。
婴尸发出老妪般的尖笑,陈平安突然头痛欲裂,眼前浮现出诡异画面:二十年前的沉船甲板上,父亲正将鎏金匣子递给个戴傩面的黑衣人,船头灯笼映出"玄阴"二字。
二叔公突然惨叫一声。
陈平安转头看见老人脖颈青筋暴起,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暴长。
九叔掷出枣核钉封住其七窍,厉声道:"他中了尸傀咒!
快取匣子!
"陈平安扑向滚落的鎏金匣,指尖刚触到锁扣,屋顶突然破开大洞。
月光如瀑倾泻而下,个戴青铜傩面的黑衣人倒挂金钩,袖中飞出九枚棺材钉。
九叔旋身甩出道紫符,符纸与铁钉相撞爆出腥臭绿火。
"物归原主。
"黑衣人嗓音似男似女,袖中窜出条白绫卷走匣子。
陈平安跃起抢夺,却被白绫扫中胸口,衣襟撕裂处露出淡金符纹。
黑衣人瞳孔骤缩:"天师印?!
"九叔趁机抛出八卦镜,镜面折射的月光如利剑刺中黑衣人右肩。
伴着声非人惨叫,傩面脱落半截,露出布满鳞片的下颌。
陈平安分明看见那人耳后生着鱼鳃般的褶皱。
祠堂突然地动山摇。
二叔公尸变的躯体轰然炸裂,飞溅的腐肉中钻出千百条血红尸蚕。
九叔扯下道袍裹住陈平安,咬破手指在布面画出血符:"闭气念《清净经》!
"当尸蚕撞上道袍的刹那,陈平安听见万千怨魂嘶吼。
恍惚间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寅时三刻,古戏台..."再睁眼时己在祠堂外的榕树下,九叔正用艾草熏烤他胸口的抓痕——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傩面刺青。
"二十年前沉船打捞的不仅是青铜匣。
"九叔从袖中取出片蛟鳞,边缘还沾着黑血,"玄阴教在找能唤醒尸王的纯阴命格,而你..."他忽然扯开陈平安衣领,傩面刺青的眼窝处正在渗血,"才是真正的钥匙。
"更夫敲响西更梆子时,陈平安在祠堂废墟里找到半本族谱。
残页上画着幅诡异图腾:青铜傩面悬浮在沅水之上,七个戴镣铐的童男童女跪拜成北斗状。
图腾旁题着八个小字:"七星献祭,尸王通天"。
九叔擦拭着桃木剑上的黑血,忽然指着东方天际:"看见那片血云了吗?
"陈平安抬头望去,启明星周围笼着层红晕,像被血水浸透的纱帐,"七日之内,必有尸王出世。
"远处传来竹梆子的声响,隐约夹杂着唢呐哀乐。
陈平安想起今日是镇东头赵老爷子出殡的日子,可那送葬队伍行进的方向,分明朝着终年雾锁的尸王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