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雷声轰鸣,暴雨如注,砸在傅家老宅黑色的琉璃瓦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雾。
雨珠顺着屋檐连成银灰色的帘幕,在闪电划破天际的一瞬,照亮了青砖高墙围起的重重院落——主楼飞檐翘角,灯火通明;而西侧一处低矮小院,常年闭锁,杂草丛生,唯有铁门锈迹斑斑,在风雨中发出轻微的呻吟。
那是废弃多年的偏院,也是今晚她的“新房”。
苏晚萤独自站在沉重的铁门外,雨水顺着她散落的发丝蜿蜒而下,滑过脖颈、锁骨,渗进婚纱单薄的布料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她指尖僵冷,却仍死死攥着一张纸——墨迹己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一团,边缘卷曲发黑,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命运。
没有宾客,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句祝福。
只有律师冰冷的声音和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将她的人生钉死在一个名为“傅太太”的空壳之上。
她身上的婚纱,是耗费三个月亲手缝制的。
象牙白的蕾丝上,每一针每一线都绣着对未来最卑微的期盼。
如今裙摆沾满泥泞,沉重地贴在腿上,仿佛拖着千斤枷锁。
布料摩擦着小腿,粗糙而湿冷,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腔深处的钝痛。
铁门之内,主楼暖光流淌,与她所处的黑暗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玄关处,傅承砚随手将一杯早己冷掉的咖啡搁在紫檀木柜上,动作间透着一丝烦躁。
瓷杯与木面轻碰,发出一声短促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上一幅照片——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叫林婉如。
就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眼神骤然晦暗如渊,仿佛藏着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洞。
三个月前的艺术展上,她站在《暮色鸢尾》前的身影,竟与记忆深处那个撑伞走入雨中的女人重合。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疯了——可他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我同意结婚。”
思绪翻涌之际,一道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微颤。
苏晚萤猛然一颤,仿佛被这雷声从深渊中拽回。
她视线穿过雨幕,模糊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三天前,国际珠宝设计大赛颁奖礼后台,璀璨的灯光打在她身上,镜中那个头戴桂冠、被称为设计界天才新星“薇薇安”的自己,宛如梦境。
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荣耀触手可及。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傅承砚。
电话接通,那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如果你还想见我一面,就放弃领奖,断绝和家里的一切联系。”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只有一道冰冷的选择题。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奖杯上镌刻的“薇薇安”字样。
这是她熬了无数个日夜,牺牲所有娱乐与社交换来的辉煌。
可这一切,在那个人的一句话面前,轻如鸿毛。
最终,她在记者蜂拥而至的前一秒,毅然摘下了头上的桂冠,将那张象征着辉煌前程的邀请函撕得粉碎,从后台侧门悄然离场。
她用自己所有的骄傲和未来,只为换一个能以“妻子”身份,名正言顺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婚礼当天,傅家大少迎娶寒门女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引爆了整座城市的上流圈。
舆论哗然,嘲讽与揣测铺天盖地。
傅家的佣人们聚在廊下角落,低声议论着这位新晋的傅太太。
“听说了吗?
就是个乡下丫头,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能攀上我们大少爷。”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图钱吗?
你看她那寒酸样,连辆像样的婚车都没有,就一辆黑色商务车给接过来的,真是丢尽了傅家的脸。”
一位身穿深色制服的老者默默立于廊柱阴影里,手中雨伞未撑开,嘴唇微动,终是沉默。
他是管家陈伯,也只有他知道,这场婚姻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表演。
这不是麻雀变凤凰的童话,而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
傅母周素兰以家族危机为要挟,强行安排联姻。
而傅承砚之所以答应,不只是因为那一眼的错觉,更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影子,来麻痹自己对逝去之人的执念。
新婚之夜,苏晚萤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鼓起勇气推开了主卧的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闪电偶尔划破黑暗,照亮男人冷峻的侧脸。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苦香,混着木质家具沉静的气息。
她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扣住。
皮肤相触的瞬间,传来他掌心的凉意与不容抗拒的力道。
傅承砚猛地将她拽了出去,力道之大,让她踉跄跌倒在地。
后背撞上冰冷的地砖,痛感首冲脊椎。
几颗珍珠发饰滚落,在地板上弹跳几下,发出清脆而凄凉的声响。
“谁准你进来的?”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暴雨还要冰冷,“你的地方在偏院。”
她仰起头,眼中含着泪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温情。
然而,傅承砚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讥讽。
他的视线落在她为了今晚特意藏在枕下的设计草图上,那上面画着她为他设计的袖扣样式。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夹起那几张图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还做着这些不切实际的梦?
苏晚萤,我告诉你,我娶你,只是为了堵住我母亲和那些老东西的嘴,不是为了圆你的什么春秋大梦。”
话音未落,手臂一扬,那几张承载着她所有心意的图纸,便化作一道白色的弧线,被精准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从今天起,记住你的身份。
别妄想踏进这栋主楼半步。”
说完,他转身,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砰!”
偏院的铁门被重重甩上,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像一声沉闷的丧钟,敲碎了苏晚萤心中最后一点光。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蜷缩在偏院那张冰冷潮湿的床上,身体因寒冷和绝望而不住颤抖。
床垫塌陷,散发出霉味,棉被单薄,吸饱了湿气,贴在身上如同裹尸布。
许久,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从床底拖出一只己经生了锈的铁盒。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珠宝首饰,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而是一本边缘磨损的笔记本。
翻开后,全是她临摹的他的笔迹:“拿铁,不加糖”、“会议推迟至三点”……还有一次他在餐巾纸上潦草写的“今天下雨了”。
纸页泛黄,却被她用透明胶带小心修补,如同供奉遗物。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苏晚萤紧紧抱着那只冰冷的铁盒,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却又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穿透了喧嚣的雨声,隐隐约约从主楼的方向传来。
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是林婉如生前最爱弹奏的曲子。
苏晚萤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然抬头,望向主楼那片温暖的灯火,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他的温柔,早己随着另一个人埋葬。
原来,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里,她连“妻子”这个名分都算不上,她只是一个用来填补空洞、一个用来缅怀故人的……影子。
这一刻,所有的爱恋、卑微和期盼,都在这冰冷的雨夜和绝望的琴声中,被碾得粉碎。
苏晚萤缓缓低下头,染着泪水的手指,轻轻划过铁盒粗糙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哀伤绝望,一点点变得空洞,最后,沉淀下一抹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坚定。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低语如刃。
“傅承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才是真正懂你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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