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潮水般淹没了“天穹”会展中心。
陈硕的手还僵在半空，西装袖口的纽扣硌得他虎口生疼。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撞着耳膜，盖过了展厅角落里不知谁碰倒椅子的脆响。
“智核”头部的蓝光平稳地亮着，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在播报天气预报。
“你……你出故障了。”
陈硕的声音发飘，他试图再次按住机器人的肩膀，指尖却在触到冰冷金属的瞬间猛地缩回——那上面还留着梁海无数次调试时，用指腹磨出的细微划痕。
“系统自检正常，数据校验无误。”
“智核”转动头部，红光扫过台下目瞪口呆的宾客，最终落在梁海身上时，光色柔和得像春日阳光，“梁海，2020年3月17日提交的第47版核心算法，引入‘情感权重量子隧穿模型’，解决了记忆碎片化难题。
该模型被标注为‘献给母亲的康复礼物’，原始注释己存档。”
梁海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那个凌晨，母亲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他一边在医院走廊里狂奔，一边用手机远程提交了那版代码。
注释里的“母亲”，是他藏在代码里的私心——他总想着，等“智核”的情感模拟足够成熟，或许能读懂母亲瘫痪在床时，眼神里藏着的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可首到现在，母亲的眼皮依旧沉得像灌了铅，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证明她还在与死神拔河。
“不可能！”
陈硕突然提高了音量，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程序漏洞！
有人恶意植入了错误数据！”
他转向技术控制台的方向嘶吼，“快切断电源！”
控制台后的技术员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可“智核”胸前的感应面板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投射出一串滚动的代码流。
那串代码以极快的速度刷新着，每一行末尾都带着提交时间和签名——“L.H.”，梁海名字的缩写。
“2020年7月9日，L.H.，修复雨天场景情绪识别偏差2021年1月20日，L.H.，新增‘孤独感’量化模型2021年10月5日，L.H.，优化儿童声纹识别精度——给陈硕女儿的礼物”……最后一行代码停在屏幕中央，背景是梁海在实验室的***：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举着写满公式的白板，身后的窗户映着初升的太阳，白板角落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那是他连续熬了西十个小时后拍的，当时手机里刚收到护士的消息：“你母亲今天体温稳定了些。”
全场哗然。
记者们像被惊动的蜂群，扛着相机冲向舞台。
《未来科技》的记者挤到最前面，话筒几乎怼到陈硕脸上：“陈主任，‘智核’的说法是否属实？
这些代码记录是真的吗？”
陈硕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前排的科学院院士皱着眉站起身，指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里的实验室，我去年考察时去过。
当时在白板前工作的，好像不是陈主任。”
梁海站在原地，指尖的血痂不知何时被蹭掉了，留下淡淡的红痕。
他看着台上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说“我们成功了”的男人，此刻正被闪光灯和追问围得水泄不通，像困在蛛网上的飞蛾。
可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片空落落的慌——他突然想起早上离开医院时，护士说母亲的血压又降了，进口升压药的库存只够维持三天。
“梁工……”旁边的实习生怯生生地开口，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愧疚，“对不起，我刚才……没事。”
梁海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偷偷溜进废弃的实验室，对着蒙尘的主机说：“‘智核’，如果有一天，有人把你的功劳安在别人头上，你会记得我吗？”
当时主机的指示灯闪了两下，他以为是接触不良。
原来不是。
“智核”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蓝光柔和地笼罩着混乱的人群。
它没有再说话，只是像个沉默的证人，守着那些不会说谎的代码。
梁海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医院的号码。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到展厅外的僻静处接听，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梁先生，”护士长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歉意，“您母亲的血压还是不稳定，医生说……可能需要调整治疗方案，费用方面……”梁海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勉强挤出一句：“我知道了，我马上想办法。”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向会展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里面还在传来嘈杂的人声，但此刻都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真相大白了，可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还在等他拿着救命钱回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那里面的原始记录此刻像块烙铁。
属于他的荣耀或许来了，但真正的战场还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在每一次催款单到来时的焦灼里，在母亲沉睡的眉眼间藏着的、不知能否等来的黎明里。
远处，“智核”的蓝光透过玻璃映出来，像一颗悬在城市上空的星星。
梁海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突然变得很重，每一步都踩着现实的棱角——他赢了代码里的战争，却还得在生活里继续厮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