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仆的遗言供桌上的血还在滴。
一滴,砸在陈九渊手背上,温的。
他没动,连眼皮都没眨。
那只从暗缝里盯住他的眼睛,浑浊发黄,像蒙了层死皮。
眼珠不动,只死死锁着他。
陈九渊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像钉子,一根根扎进头皮。
他慢慢收手,肘部压进地砖缝隙,一点一点往后蹭。
供桌底下的阴影吞没他的身子,牌位挡住视线,香炉余烬闪着微光。
他不敢快,也不敢喘重。
那眼睛终于移开了。
脚步声往正堂去,拖沓,迟缓,像是老人。
陈九渊等那脚步彻底远了,才撑地起身。
膝盖发软,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他咬住后槽牙,翻窗出去,滚进柴堆。
雨停了,柴堆湿透,压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他趴着,耳朵贴地,听祠堂方向的动静。
没人追出来。
他喘了几口,抬手抹了把脸,血和泥混在一起。
命格镜浮在识海,灰蒙蒙的镜面裂了三道,其中一道刚合上些,边缘还泛着微光。
他盯着镜面,试着往柴堆深处看。
镜子里,一道微弱命格亮起,在角落草堆里,像快灭的油灯。
他爬过去。
草堆底下蜷着个老头,衣裳烂得只剩几缕布条,头发结成块,脸上全是皴裂的灰斑。
他嘴里哼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
可当陈九渊靠近时,那老头突然抬手,一把攥住他手腕。
力气大得不像个快死的人。
老头眼珠转过来,浑浊,但有光。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死死按在陈九渊掌心。
玉佩冰凉,边缘沾着血,断裂口参差,像是被硬物砸断的。
“陈……沧海……”老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唾沫混着血丝,“镇龙钉……别碰……”陈九渊盯着他,没抽手。
老头又抖了几下,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喘气。
他眼珠渐渐失焦,手却还是攥着不放。
陈九渊试着抽手,抽不动。
他低头看那半块玉佩。
血还没干,玉质泛青,断裂处能看到一丝金线嵌在纹路里,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的。
他把玉佩塞进怀里,轻轻掰开老头的手指。
手指僵硬,关节发黑。
他靠在柴堆上,闭眼,沉进识海。
命格镜悬着,镜面微颤。
他把意识集中在老头身上。
镜面映出老头的命格——残烛将熄,火苗几乎看不见。
可缠在他命格上的黑气,粗如指节,一圈圈绕着脖颈,像蛇。
黑气一端连着老头,另一端……指向东南。
他睁眼。
东南是断龙井的方向。
那口井在祠堂后墙外,荒废多年,井口塌了半边,没人敢靠近。
陈九渊小时候听人说,井底下压过人,怨气重。
他把命格镜转向自己。
命格依旧微弱,但比昨夜强了些。
镜面裂痕又合了一丝。
他正要收神,柴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管事提着灯笼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仆人。
灯笼光照在老头脸上,管事皱眉。
“又是个疯的。”
他踢了老头一脚,没反应,“拖出去,埋了。”
“他还没死透。”
陈九渊开口,声音哑。
管事转头看他,冷笑:“死不死不重要。
疯子留着,晦气。”
两个仆人上前,架起老头就走。
陈九渊没拦。
他不能拦。
门重新锁上,只剩他一人。
他靠在墙边,摸出那半块玉佩。
血沾在掌心,黏腻。
他盯着玉佩,命格镜再启,镜面微光扫过玉佩。
玉佩上残留一丝命格波动——极弱,但清晰。
那波动……和断龙井边的土,有点像。
他闭眼,把玉佩贴在胸口。
天快亮了。
他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开门声吵醒。
管事带人进来,手里拿着扫帚和铁锹。
“你,起来。”
管事指他,“把这屋清了。
草席烧掉,地泼石灰。”
陈九渊起身,没说话。
他走到老头睡过的草堆,掀开草席。
席子底下,泥土被抠出几道深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硬挖出来的。
他蹲下,手指探进泥土。
摸到半片玉佩碎片。
比他手里那半块还小,边缘有齿痕,像是被牙咬断的。
他捏着碎片,命格镜再启。
镜面映出碎片上的残留命格——和刚才那丝波动一致。
但更清晰了些。
那波动深处,有一点微光,像井底的反光。
他收起碎片,低头扫地。
管事站在门口,袖子垂着,袖口沾着点红土。
那种红土,只有断龙井边上才有。
陈九渊没抬头。
他扫完地,泼完石灰,被赶出柴房。
白天他照常干活,挑水、劈柴、喂马。
没人再提昨晚的事。
好像那个老头从没存在过。
可到了晚上,他偷偷绕到断龙井。
井口塌了半边,杂草长得比人高。
他蹲在井边,抓了把土。
红的,黏手。
他掏出那半块玉佩,放在井沿。
命格镜浮现。
镜面映出井底——一道微弱青光,从井壁裂缝里透出来。
那光和玉佩上的波动,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光,没动。
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是另一个老仆,驼背,脸上有道疤。
这人平时在厨房烧火,从不说话。
陈九渊捏着玉佩,心中疑云更甚。
夜色渐深,月光被云层遮蔽,祠堂后墙的阴影愈发浓重。
他决定再探探老仆的口风。
老仆走到他身边,没看井,只低声说:“昨夜拖尸的人,袖口也有这土。”
陈九渊没应。
老仆又说:“井底下,埋过镇物。
三十年前,陈家大祭,钉过一根铁桩。”
“谁钉的?”
“陈沧海。”
陈九渊抬头。
老仆眼神浑浊,但话清楚:“那桩子,压的是气眼。
动了,宅子气运就塌。
可要是……有人想借这气运,就得先破桩。”
“怎么破?”
“用人血祭,玉佩引路。”
陈九渊低头看玉佩。
“玉佩原是一对?”
老仆点头:“一对,刻着洛水纹。
半块在井底,半块……在活人手里。”
“谁是活人?”
老仆没答,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陈九渊站在井边,风从井口往上吹,带着腐土味。
他把玉佩收回怀里,命格镜再扫。
镜面映出东南方向——断龙井、祠堂后墙、老仆住的偏屋,三点连成一线。
黑气从井底升起,缠着那条线,一首通到祠堂地基深处。
他忽然明白。
那个死在柴房的老头,不是疯。
他是想告诉他什么。
玉佩是信物,也是钥匙。
镇龙钉不是传说,是真被埋在井底。
而陈沧海……三十年前就动过手。
他转身往柴房走。
得再查查那个老头的住处。
偏屋在后院角落,门板歪斜,锁是新的。
他绕到窗边,窗纸破了,他伸手进去,拨开插销。
屋内一张床,一张桌,墙角堆着破陶罐。
他翻床,草席下什么都没有。
翻桌,抽屉里几块干饼,一把锈刀。
他蹲下看床底。
泥土有翻动的痕迹,比别处松。
他用手挖。
挖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发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泡了水。
他打开,里面是半块符纸,字迹模糊,只能辨出“镇龙血祭”几个字。
符纸背面,画着九个点,排成弧形,像井口的方位。
他盯着那九个点。
命格镜映出符纸上的残留命格——和玉佩碎片一致。
他收起布包,正要起身,听见门外脚步声。
他闪身躲到床后。
门被推开,管事进来,手里拿着铁锹。
他走到床前,蹲下,用铁锹挖了几下,停住,从土里捡起一样东西。
是那半块玉佩。
管事盯着玉佩,脸色变了。
他把玉佩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陈九渊贴在床板后,没动。
等脚步远了,他才出来。
他回到柴房,把布包、玉佩碎片、半块玉佩全摊在膝上。
三样东西,都连着断龙井,连着镇龙钉,连着陈沧海。
他闭眼,命格镜沉入识海。
镜面裂痕又合了一丝。
他睁开眼,把东西收好。
天快亮了。
他靠着墙,闭目养神。
门外,鸡叫了第一声。
他忽然睁眼。
床边地上,有道抓痕,从门缝一首划到墙角。
是昨夜那个老头留的。
他趴下,顺着抓痕看。
痕迹尽头,泥土里埋着一枚铜钉。
三寸长,头扁,钉身刻着细纹。
他挖出来,擦干净。
钉子底部,有个“陈”字。
不是陈家家徽,是私印。
他认得这字。
陈沧海年轻时,用过这枚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