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坑之外,震天的厮杀声如同退潮般,正一点点减弱、远去。
胜利的欢呼隐约从某个方向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但更多的是战争结束后弥漫开的、死寂般的疲惫。
亚当分辨不出那欢呼属于海军还是海贼,他只知道,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死亡威胁,似乎暂时解除了。
是时候离开了。
继续待在这个弹坑里,最终结局不是饿死,就是被后续清扫战场的士兵——无论哪一方——当成残余的敌人或无关紧要的尸体处理掉。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撑起身体。
然而,就在他手掌接触潮湿坑壁,脚掌蹬住泥泞地面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流遍全身。
世界,仿佛被瞬间调高了清晰度和音量。
坑壁泥土细微的颗粒感,指尖传来的湿润与冰冷,脚下泥浆那恰到好处的、提供反推力的粘稠度……所有这些触觉信息变得异常鲜明、精准。
他甚至能“听”到远处士兵沉重的喘息声,武器归鞘的摩擦声,以及军官压低嗓音、快速发布命令的只言片语——“……清扫战场……确认洛克斯干部……幸存者集中……”声音隔着数百米,穿过杂乱的背景噪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如同有人在耳边低语。
不仅如此,他的视线也变得更加锐利,能轻易看清坑壁上方一株被烧焦一半的野草茎叶的纹理,能捕捉到远处天空中一只盘旋的食腐鸟类翅膀扇动的细微轨迹。
这种感官的全面提升,远超普通人的范畴,绝非“休息后状态稍好”可以解释。
“是因为……那颗果实?”
亚当心中剧震。
之前被饥饿和求生欲压下的疑惑,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回。
那难以下咽的味道,那诡异的暖流和“通透感”……没有时间细想。
他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爬。
三米多的垂首坑壁,对于饥饿虚弱的人来说本是极大的挑战,但此刻,他的动作却流畅得不可思议。
每一次伸手,五指总能精准地扣住最稳固的凸起或缝隙;每一次蹬踏,脚掌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发力点。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协同运作,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或力量的浪费。
攀爬的过程,与其说是费力挣扎,不如说是一次高效而精准的本能演示。
他甚至没有感到多么吃力,几个呼吸间,手掌己经搭上了弹坑的边缘。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映入眼帘的,是比在坑底感知到的更为惨烈的景象。
焦黑的土地,密密麻麻的弹坑,西处散落、残缺不全的尸体,破损的武器和旗帜……空气依旧浑浊,但那股毁灭性的能量对撞己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过后、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苍凉。
零散的海军士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组成小队,谨慎地穿梭在废墟和尸堆间,进行着战后的清理与搜救工作。
偶尔能看到被押解着的、伤痕累累的海贼俘虏。
确认了主导战场的是海军,亚当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安全了。
他迅速翻出弹坑,身体轻盈地落在焦土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落地瞬间,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身体微微伏低,像一头警惕的野兽,利用残破的掩体和地形阴影,开始快速移动。
他的目标很明确——远离这片中心战场,找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或许能混入被收容的平民幸存者中。
强化后的感官和身体控制能力,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用。
他能提前数十米听到巡逻小队沉重的军靴声,从而提前改变路线,隐匿身形;他的视线能捕捉到极远处晃动的身影,判断其身份和动向;他的身体总能在他大脑发出指令前,就做出最合理、最节省体力的规避动作——侧身滑过倒塌的梁柱,矮身钻过扭曲的金属框架,每一步都踏在相对稳固的落脚点上。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战场的废墟间穿梭,与几队海军士兵擦肩而过,却无人发现他的踪迹。
这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与他不久前在战场上亡命奔逃、险些丧命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种微妙的、掌控自身命运的“爽感”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虽然力量依旧渺小,但至少,他拥有了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资本。
就在他绕过一堆燃烧后的废墟残骸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钻入了他的耳朵。
声音来自侧前方一个半塌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勉强构成的掩体后方。
亚当的脚步顿住了。
理性在第一时间发出警告:不要节外生枝!
自身难保,任何额外的负担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尽快离开,找到海军的大部队寻求庇护才是正途。
他几乎就要遵从这理性的抉择,继续前行。
但……那啜泣声,属于一个孩子。
微弱,恐惧,充满了无助。
脑海中,闪过自己刚刚醒来时,身处尸山血海中的绝望与恐惧。
如果没有那颗果实,如果没有那一线生机,他的下场,或许比这个孩子好不了多少。
短暂的犹豫,像一道电光石火掠过心头。
“……妈的。”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不知是在骂这个操蛋的世界,还是在骂自己此刻不合时宜的“多管闲事”。
共情心,终究压过了绝对理性的计算。
他迅速改变方向,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掩体。
强化后的感官全力运转,确认周围短时间内没有海军或海贼活动的迹象。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掩体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沾满污渍的平民衣裙,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泥污,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瘦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女孩看到他突然出现,吓得猛地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圆睁的大眼睛。
亚当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同时压低声音,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别怕,我不是坏人。
战斗结束了,我是来帮你的。”
女孩依旧惊恐地看着他,但没有再后退。
亚当快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超强的视觉让他瞬间分析出几条相对隐蔽、通往远处一片看起来像是临时集结地的路线。
他没有再多说废话,上前一步,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将女孩抱起。
女孩的身体很轻,在他强化后的臂弯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在他抱起她的瞬间,他的身体自动调整了重心和姿势,确保抱着一个人移动时,依旧能保持最大程度的稳定和灵活。
“抱紧我,别出声,我们离开这里。”
他低声嘱咐。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镇定和不容置疑,下意识地用小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沾满泥污的肩膀上。
亚当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再次融入了废墟的阴影之中。
他依靠着超强的听觉规避巡逻,依靠着完美的身体控制在高高低低的障碍间快速穿行,抱着一个孩子,速度却比之前独自一人时慢不了多少。
每一步都精准而高效,仿佛一台计算好了最优路径的机器。
怀中的女孩似乎因为找到了依靠,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抽噎。
亚当的心,在这一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那因为穿越和濒死体验而带来的巨大惶恐与疏离感,似乎被怀中这微小的重量和温度驱散了一些。
他依旧不明白自己身体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那颗果实到底给了他什么。
但他隐约感觉到,这种“不同”,或许不仅仅是让他能更好地活下去……也可能让他有能力,去做一些“不同”的事情。
比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一把和他一样,坠入这地狱的……无辜者。
他抱着女孩,向着那片似乎有更多幸存者聚集的、相对安全的区域,坚定而快速地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