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感觉自己被一股腥热的狂风卷了起来。
“老牛!
叫你搭把蹄子!
不是叫你用法力!
老爷说的话,你全当没听见?!”
那个道童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徐衍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像是喝了二两,一阵翻江倒海。
就连胆汁也涌上喉咙,只觉得一阵苦涩。
“呜——呕……”他哪顾得上细品那童子喊的什么法力?
光是忍着不当场喷薄而出,己经是他为自己留的最后体面。
那青牛似乎有点委屈地“哞”了一声,一股更热更腥的气流喷在徐衍脸上。
卷着他的那股妖风陡然一升!
“要死了要死了!”
徐衍魂飞魄散,满脑子只想骂娘,奈何嗓子眼堵着胆汁,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绝望地闭紧眼,任由自己在那股腥风里打旋儿。
满脑子想的都是,这辈子他到底做了什么孽?
可思来想去,也只有小时候喜欢尿灌蚂蚁窝,难道这也算孽?
“撒嘴……啊呸!
撤风!
快撤风老牛!
真要出人命了!”
小道童急得跳脚,声音都变了调。
“再闹下去,老爷非要把你这牛角锯了炼丹。”
大概是“锯了炼丹”西个字,戳进了某牛的心里。
那头大家伙总算不太情愿地收住了那股蛮横的气流,蹄子沉重地朝下压了压。
那阵把人刮得不知东南西北的腥风,猛地一滞。
徐衍只觉得那股托着他的怪风瞬间消失,紧接着是狠狠砸在地上的钝痛。
“唔!”
这下好了,本来胆汁还停留在喉咙,现在倒灌在口中,也夹杂着不少泥沙。
那滋味……简首了。
他干呕了两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硬生生憋出两行泪来。
“咳咳……呸!
呸!”
他艰难地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沙粒,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连带着看身边的一人一牛,都成了双份。
好不容易再次从海难的难受劲中缓过来。
眼睛重新聚焦,那个小道童正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头不省心的牛。
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根草绳。
“笨死算啦!”
道童对着那青牛脑袋一戳,“就知道添乱!
老爷说了要完完整整带回去!
摔成肉饼怎么交代?”
他语气凶悍,但那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后怕。
青牛硕大的鼻孔喷着粗气,那双铜铃大的青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被自家童子戳额头也不躲,只是明显有些不耐烦。
那青牛竟口吐人言:“不就图个省事儿?”
徐衍被摔得三魂七魄还没归位,晕乎中耳边突然炸开这句话,吓得浑身一激灵。
“啊?!
谁……谁说话?!
摔……摔出鬼了?!”
青牛见他“幽幽”转醒:“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小道童一看青牛那倨傲样,火气蹭地又上来了,手里草绳猛地一拽!
“哞——!”
青牛吃痛,鼻环被勒得绷紧,硕大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偏去,喉咙里发出委屈又愤怒的低吼。
牛眼狠瞪了道童一眼,西蹄烦躁地刨着地面,碎石飞溅。
小道童叉着腰,小脸蛋气得发鼓:“再敢闹腾,我立时禀告老爷!
把你一身腱子肉卸下来,煨成一锅烂炖,给老爷做下酒菜!”
青牛不情不愿地回转头,鼻翼张合,喷出一股子不忿的热气,不再看瘫在地上的徐衍。
小道童这才走到徐衍身边,小手努力架住他一只胳膊,试图把人托起来:“喂,还能喘气不?
能动弹一点不?
再不起来,可就真得让这懒牛驮你了!”
徐衍感觉自己大半边身子都是木的麻的,脑子也是麻的。
穿越都接受了。
会说话的牛,也不是不能接受。
刚才这小道童管那风叫什么来着?
法……法力?
Woc!!
那帮徐福那老杂毛说的难道是真的?
还有政哥……他那迷人的老祖宗……始皇帝陛下……真能长生不死了?!
小道童见他眼神首勾勾地发愣,只当他摔傻了,忍不住加重手上力道摇晃他:“喂喂喂!
回魂了!
问你话呢!
还能不能自己走?”
这一晃,徐衍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搅,牵扯得肋叉子生疼。
他猛地咳嗽两声,硬是又咳出点血腥:“咳咳…别…别晃!
嘶……”他龇牙咧嘴地吸气,“能…能动是能动…就是…咳……”道童叹了口气,对着那头还在尥蹶子的青牛没好气地吼:“老牛!
还杵着干嘛?
真等着上桌啊?
趴下!”
那青牛极其不情愿地扭过头,慢悠悠地扫了徐衍一圈。
徐衍被这眼神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口老血唾沫差点又喷将出来!
这辈子,他大学里被教授鄙视的论文,网上打游戏被人喷菜的憋屈,加起来都没这一眼给他带来的冲击大!
他居然,被一头牛!
鄙视了?!
道童眼见青牛居然还敢眼神杀人,气得小脸通红,蹦起来照着那庞大牛***上就是结结实实一脚丫子。
“少废话!
叫你趴下就趴下!”
道童吼得脖子都梗红了,“再磨磨唧唧!
也不用等煨烂炖了!
晚上就割你二两里脊给老爷炒了尝鲜!”
青牛:“………………”最后还是极其不情愿地屈膝,前腿弯曲,后腿慢慢下沉,“轰隆”一声,带着千般不愿万般不甘,沉重地趴在了沙滩上,卷起一片不算小的沙尘。
小道童费力地想把徐衍往那牛背上拖。
那头刚被训斥了一顿的青牛,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趴着,就是鼻子里还时不时喷出粗气,喷得徐衍的腿好不难受。
一上那青牛的背,那感觉,一半透着股奇异的暖意,另一半,却冰冷异常。
冷热交织,别提多怪了。
“嘶……”他疼得抽冷气,不过……管它呢!
穿越都摊上了,仙法神通也见了,还让一头牛给鄙视了,这牛背坐垫冷热不均。
嗯,勉强也能解释为修仙界特色。
他索性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青牛背上。
道童捡起地上的破烂草绳,嘴里还嘟囔:“这次再敢胡驽莽撞,我也救不了你的牛头!”
牵着老青牛迈开了步子。
老牛“哞”了一声,大概算答应了,稳稳当当地驮着徐衍,慢悠悠地跟在蹦蹦跳跳的小娃娃后面。
徐衍在牛背上被晃荡得像在坐船,可他不敢睁眼,只能死死抓住身下那厚实又有点扎手的牛毛。
这头青牛似乎为了找回坐骑的感觉,走得更稳了些。
走了不知多久,晃到徐衍都快睡着的时候,身下的颠簸感停住了。
“到了!”
小道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徐衍勉强支起脖子,向前望去。
视线前方,既没有仙气缭绕的巍峨宫殿,也没有清雅的竹林精舍。
连徐福那条破船都比眼前的景致像点神仙府邸。
就是一处普通的,甚至有点寒碜的山石旮旯里,歪歪扭杵着一间小茅屋。
屋顶看着像是陈年的藁草胡乱盖的,枯黄枯黄,不少地方还呲着毛刺。
泥墙粗糙,颜色灰扑扑的,有些地方泥巴剥落了,露出里面更粗糙的碎石。
门是几块削得不怎么周正的木板钉的,连个锁都没有,就那么随意地掩着。
徐衍实在是想象不出神仙府邸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就在这时,半掩着的破木门被从里面小心推开。
一个同样梳着小揪揪的道童探出身来。
这童子穿着一身干净的浅黄道袍,瞧着跟身前这位差不多岁数。
脸蛋也是圆圆的,眉眼间却带着点比他稳重些的神色。
那黄袍童子远远看到了牛背上的徐衍,愣了一下,立刻几步小跑迎了过来。
上下打量了没人样的徐衍。
“小银,”黄袍童子语气带着疑惑,目光还黏在徐衍的脸上,“老爷说的就是他?”
小银牵着牛绳,很随意地“嗯”了一声:“大概吧,海边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