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街北口的老位置,宋奶奶的烤红薯炉子不到五点就支起来了。
天还黑着,路灯的光斜斜打在她身上,她裹着件洗得发灰的厚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根铁钎子,弯腰往炉膛里添炭——炭是前一天跟煤场师傅讨的碎炭,得一根根摆匀,不然烤出来的红薯一边焦一边生。
添完炭,她首起身捶了捶腰,往手上哈了口白气,又从旁边的蛇皮袋里往外掏红薯。
红薯是头天下午在城郊菜园子挑的,专挑那种皮糙、个头匀的蜜薯,便宜还甜。
她挑的时候蹲在地里扒拉了快俩小时,裤脚沾了泥,回家也没顾上洗,这会儿掏红薯时,泥块掉在炉边,她随手就用脚蹭到一边,眼睛只盯着手里的红薯:“这个虫眼小,那个形状周正,烤出来准流油。”
等炉膛里的炭烧得发红,她把红薯一个个码进去,铁钎子戳着调整位置,胳膊伸得老长,棉袄袖子蹭到炉膛边,沾了层黑灰也没在意。
忙完这阵,天刚蒙蒙亮,她才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个凉馒头,就着怀里揣的热水壶喝一口,咬一口馒头——馒头是昨天剩下的,有点硬,她嚼得慢,眼睛却没离开烤炉,时不时侧耳听炉膛里的“滋滋”声,那是红薯烤出糖汁的动静。
七点多,街上人多了,有学生跑过来问:“宋奶奶,红薯熟了吗?”
她笑着摆手:“再等十分钟,烤透了才甜,不糊弄你。”
说着就拿起铁钎子,小心地戳开最外层的红薯皮,看里面的肉是不是变成了焦糖色——要是还生,就再往里推推,要是快焦了,就挪到炉膛边温着。
有回一个小伙子买红薯,递过来一张五十的,宋奶奶翻遍了身上的布兜,零钱不够找。
她急得额头冒汗,拉着小伙子的手说:“你先拿着红薯吃,我去隔壁小卖部换开钱,等会儿你过来拿?”
小伙子说不用急,她却不依,硬是让旁边卖豆浆的张叔帮忙看会儿炉子,小跑着去换零钱——张叔劝她:“天冷,跑啥,等会儿人家过来再说。”
她喘着气说:“人家信任我,我不能让人家等,也不能少找一分钱。”
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炉子里的红薯卖得差不多了,她才敢坐下来歇会儿。
找了块干净的砖头垫在***底下,从布包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两片止疼药,就着凉水咽下去——她腰不好,蹲久了、站久了就疼,这药是社区医生开的,她舍不得多吃,疼得实在扛不住了才吃一片。
下午三西点,红薯卖完了,她开始收拾炉子。
先把炉膛里的余炭扒出来,装在袋子里留着明天用,再用湿布擦炉壁,擦得干干净净,连沾在缝里的糖汁都抠下来——“炉子干净,下次烤的红薯才不串味。”
收拾完,她把空蛇皮袋叠得方方正正,扛着炉子往家走,炉子不轻,她走得慢,腰有点弯,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手里还攥着那个装着零钱的布包,包口扎得紧紧的,里面是她一天的收入,要攒着给在乡下读书的小孙女交学费。
快到家门口时,她路过水果店,盯着门口摆的苹果看了会儿,又摇摇头走开——不是不想买,是觉得贵,不如多攒点钱给孙女买本练习册。
可走到巷口,看见卖烤馒头的,她却停住了,买了个热乎的,揣在怀里——那是给孙女留的,上次视频,孙女说想吃城里的烤馒头。
到家时,天己经黑了,她把炉子放在门口,先掏出怀里的烤馒头,摸了摸还是热的,才笑了。
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数布包里的零钱,一块、五块地叠好,塞进床底下的铁盒子里——铁盒子里的钱,每一张都带着烤红薯的热气,也带着她手上的薄茧子,那是她一天一天,蹲在寒风里、守在炉火旁,一点点攒下的实在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