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街我第一次看见星湖街北口那棵老槐树时,它的树荫己经能罩住半条街。
那年我八岁,攥着妈妈的衣角,脚边的蛇皮袋蹭着青石板路“哗啦”响——里面装着我的课本、几件换洗衣,还有爸爸临走前给我削的木陀螺。
妈妈说,以后我们就住这儿了,跟外婆一起。
外婆家在星湖街中间,是间矮矮的青砖房,门楣上刻着个模糊的“福”字,门框边摆着两盆指甲花,红的粉的开得热闹。
我刚放下行李,就被隔壁的小雨拽着跑:“阿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她跑得飞快,羊角辫甩在我脸上,我跟着她绕到老槐树后头,才看见树底下藏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盒盖缝里塞着几根干枯的狗尾巴草。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小雨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抠开盒盖——里面没什么宝贝,只有半块啃过的水果糖、一张画着小房子的蜡笔画,还有一枚生了锈的硬币。
她把糖递给我,我捏着糖纸看了半天,糖纸是透明的,印着只小熊,糖块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
“我攒了半个月才留下的,甜着呢。”
小雨催我,我犹豫着剥开糖纸,把糖块放进嘴里,果然甜,甜得我舌尖发颤——那是我来星湖街吃的第一口甜。
从那天起,我和小雨总往老槐树下跑。
我们把捡到的玻璃弹珠、好看的树叶、甚至是外婆晒在院子里的干花,都塞进铁盒子里。
每次开盖前,小雨都要先围着槐树转一圈,小声说“不许偷听”,好像树会说话似的。
有次我问她,这盒子是谁的?
她摇摇头,只说去年冬天就摆在这儿了,没人来拿,就成了我们的。
可没过多久,这秘密就被宋奶奶撞破了。
那天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我和小雨正蹲在树下数弹珠,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笑:“俩小娃子,在这儿藏啥好东西呢?”
我们吓得赶紧盖盒盖,回头一看,是街口烤红薯的宋奶奶,她肩上扛着空炉子,围裙上沾着黑灰,手里还攥着个热乎的红薯,正冲我们摆手。
小雨脸一下子红了,拉着我要跑,宋奶奶却喊住我们:“别跑呀,给你们留的。”
她把红薯递过来,红薯皮烤得焦黑,还冒着热气,“刚卖剩下的,甜得流油,你们分着吃。”
我和小雨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接了过来——红薯真甜,甜汁儿顺着指缝往下滴,我们蹲在槐树下,吃得满手都是黑,宋奶奶就站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帮我们擦下嘴角的灰。
“这盒子,是前两年住这儿的小石头留下的。”
宋奶奶忽然说,我们停下吃红薯的手,盯着她听。
“小石头跟你们一般大,爱捡些小玩意儿,后来他爸妈带他去城里了,盒子就落这儿了。”
她伸手摸了摸老槐树的树干,树皮糙得硌手,“这树啊,看着你们藏东西,也看着小石头以前在这儿跳皮筋呢。”
那天晚上,我躺在外婆家的小床上,手里攥着从铁盒子里拿的那枚锈硬币,听着窗外槐树叶“沙沙”响,忽然觉得星湖街不那么陌生了。
妈妈说,爸爸要在外地打工,等挣够了钱就回来接我们,可我看着枕头边小雨送我的玻璃弹珠,看着桌角宋奶奶给的红薯皮(我舍不得扔,觉得上面还留着甜味),忽然有点盼着,爸爸能不能晚点回来——这里有老槐树,有铁盒子,有甜红薯,还有愿意跟我分糖吃的小雨,好像也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我把爸爸给我削的木陀螺放进了铁盒子里。
陀螺是桃木的,被我磨得光溜溜的,我摸着盒盖,跟小雨说:“以后这也是我的秘密了。”
小雨笑着点头,伸手跟我拉钩,她的手暖暖的,跟老槐树的树皮不一样,跟宋奶奶烤红薯的手也不一样,是属于星湖街的、软乎乎的暖。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棵老槐树、这个铁盒子,还有星湖街上的人,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变成我藏在心里最软的回忆——就像那天宋奶奶给的红薯,哪怕过了很多年,再想起,舌尖还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