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惊蛰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意。
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黏在图书馆三楼的落地窗上,把窗外的香樟树影晕成一片模糊的绿。
风裹着潮气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点泥土苏醒的腥甜,混着馆内旧书的油墨味,在鼻尖绕来绕去。
林砚趴在靠窗的书桌前,指节抵着下巴,盯着屏幕上“二十西节气与都市生态”的论文标题发呆。
桌面上摊着本翻得起皱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页边写满了歪歪扭扭的批注,旁边压着张画得乱糟糟的思维导图,最底下还放着半杯早就凉透的速溶咖啡——为了这篇选修课论文,他己经在这泡了整整三天,可那些“惊蛰启蛰,万物出乎震”的古籍记载,在江城钢筋水泥的天际线面前,总显得轻飘飘的不真切。
“轰隆——”一声惊雷突然从云层深处滚过,闷钝得像有人在天边架了面大鼓,震得窗玻璃微微发颤。
图书馆顶层本就人稀,此刻除了他,只剩斜对角那位常年坐在角落翻报纸的大爷。
天花板的白炽灯先是闪了两下,“滋啦”一声爆出串火星,焦糊味瞬间散开,整层楼骤然陷入黑暗。
“搞什么鬼?
这破电路迟早要出事!”
大爷骂骂咧咧地摸出老年机,手电筒的光柱在空气中扫出细碎的尘埃,慌得手边的搪瓷杯都倒了,水洒在报纸上晕开一片墨渍。
林砚也赶紧摸出手机点亮屏幕,冷幽幽的绿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刚想起身往应急通道走,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发麻,紧接着是尖锐的灼热,像是被烧红的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冷气,低头凑到屏幕光下——昏暗里,手背上竟爬起几道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古籍里拓印的惊蛰雷纹,顺着血管的走向蜿蜒,暖得发烫,指尖轻轻一碰,纹路还会微微跳动,像是活的。
“过敏了?
还是被虫子咬了?”
他嘀咕着蹭了蹭,纹路却像长在了皮肉里,越蹭越亮,连带着指腹都泛起细碎的金光。
就在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台阶上。
大爷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柱歪歪斜斜戳向黑暗“谁?
谁在那儿?”
林砚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捡起手电筒,壮着胆子往楼梯口挪了两步,光柱穿透黑暗,先看到了保安老张的制服一角——老张每天巡逻都会和他点头打招呼,此刻却蜷缩在台阶上,手臂上的血正顺着灰色裤管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暗红。
而老张身前,趴着个半人高的黑影。
那东西浑身裹着灰黑色的雾霭,雾霭薄得像一层烂棉絮,里面隐约能看到扭曲的肢体轮廓,挪动时还带着“沙沙”的声响,像是拖着一堆腐叶。
凑近了闻,一股腐烂植物混着铁锈的臭味扑面而来,它正低头啃咬老张掉在地上的对讲机,塑料外壳被嚼得“咯吱”响,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那根本没有脸,只有一团翻滚的黑雾,中央嵌着两点猩红的光,正死死盯着林砚。
“怪物……”林砚的呼吸瞬间凝固,手电筒都差点脱手。
他不是没看过恐怖片,但眼前这东西的阴冷气息,是屏幕永远无法传递的真实恐惧,后背的冷汗顺着衬衫往下滑,黏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黑影像是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丢下对讲机,西肢着地朝他扑过来。
林砚吓得转身就跑,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哗啦啦掉下来一堆书,砸得他肩膀生疼。
他手脚发软,眼看黑影的爪子就要抓到他的后颈,一道清冽的气息突然从斜刺里涌来,紧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黑影瞬间被一层莹蓝的冰霜冻在了原地。
林砚惊魂未定地回头,撞进一双清冷的眼眸里。
穿青衣的女人看着二十出头,头发束成高马尾,额前碎发沾着点湿气,身上那件短款风衣是水洗棉的质地,下摆沾着泥点,裤腿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划痕,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她手里握着支通体冰蓝的短杖,杖尖还在往下滴水珠,落在地板上凝成细小的冰粒,说话时带点刚喘匀气的轻颤:“你看得见它?”
林砚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虎口处有道未愈合的伤口,渗着点血,想来刚才的打斗并不轻松。
被冻住的黑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冰层表面裂开密密麻麻的纹路。
女人啧了一声,抬手对着黑影虚划,几道锋利的冰刃凭空出现,“噗嗤”几声将黑影劈成了碎片。
黑色雾气散去后,地面只留下一滩墨绿色的污渍,正滋滋地腐蚀着地板,冒出细小的白烟。
“别碰,腐蚀性很强。”
女人提醒道,不等林砚反应,己经抓住他的手腕往外走,掌心的温度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这里不安全,跟我走。”
穿过混乱的阅览区时,林砚瞥见沿途的墙壁缝隙里,竟有细小的野草顶着水泥往外钻——那些草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着长,眨眼间就长到了半尺高,叶片上还沾着他手背上蹭落的金光,在应急通道的绿光里闪闪烁烁。
坐进女人停在停车场的黑色SUV,林砚才敢喘口气。
车子发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眼图书馆的方向,几道和女人穿着相似的人影正从正门走进来,手里都握着样式各异的武器。
而他手背上的金色纹路,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像团跳动的火苗。
“你是谁?
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手上的纹路……”林砚终于攒够了勇气发问。
女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苏清寒。”
她报上名字,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那是浊煞,节气之力失衡生出来的怪物。
你手上的是惊蛰印记,你觉醒成‘天工’了。”
“天工?
节气异能?”
林砚愣住了,他的论文里满是这些词汇,可他从来没想过,它们会以这样荒诞的方式,砸进自己的生活。
苏清寒没再解释,只是踩下油门,车子钻进了一条蜿蜒的山路。
雨还在下,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
林砚靠在椅背上,手背上的纹路依旧发烫,他忽然想起刚才墙壁上疯长的野草,想起那声震彻心扉的惊蛰雷——难道,这一切都和今天这个节气,有着某种宿命般的联系?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隐蔽的宅院前,院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青筠院”三个字被雨水浸得发暗。
苏清寒推开车门:“进去吧,里面有人会告诉你想知道的。”
林砚跟着她走进院子,刚跨过门槛,院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更响的雷声,像是从地底炸开来似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那金色的纹路竟像是活了过来,顺着血管的走向,缓慢地蠕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