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元晓己背着简单的行囊,立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养父元老汉佝偻着身子,一遍遍地替他整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襟,浑浊的眼里满是担忧与不舍。
“晓儿,去了那仙家地方,凡事…凡事要忍让,莫要与人争执。
咱不求成仙得道,只求平平安安…”老人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小草则红着眼眶,将一个小小的布包塞进元晓手里,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粗面饼子。
“哥,饿了记得吃。
有空…有空就回来看看。”
元晓接过饼子,掌心感受到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心中却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这十八年平凡的温暖,是他冰冷复仇之路上唯一的光亮,也是他必须变强去守护的软肋。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重重地点了点头:“爹,小草,放心吧。
我会照顾好自己。
家里的债,我一定尽快还清。
娘的病,也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多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温情刻入心底,然后毅然转身,大步向着青岚宗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晨雾中显得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山高路远,对于初步觉醒“万刃朝宗”体质的元晓而言,却并非难事。
他脚力远超常人,只用了不到两日,便己抵达青岚宗山门外的集镇。
镇子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繁华。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着各式各样的符箓、低阶丹药、矿物以及兵器。
往来行人大多身负修为,虽大多只是炼气期,但气息远比凡人悠长浑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元晓一身粗布麻衣,风尘仆仆,在这集镇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他面色平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默默观察着一切,收集着信息。
青岚宗招收杂役弟子的地点,设在镇子西头的一片巨大广场上。
元晓赶到时,这里早己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数千名来自周边城镇乡村的少年少女,怀揣着一步登天的梦想聚集于此,队伍排成了长龙。
考核的第一关,简单而残酷——测灵根。
广场中央,立着三块半人高的“验灵石”。
少年们依次将手按在冰凉的石头上,倾注心神。
验灵石便会根据其体内灵根属性与品质,绽放出不同颜色和强度的光芒。
“李二狗,金木土三灵根,品质下等!
下一个!”
“王翠花,水火双灵根,品质中等!
不错,站到左边通过!”
“赵铁柱,无灵根!
不合格,下一个!”
负责考核的外门执事声音冰冷,毫无感情地宣判着每个人的命运。
光芒璀璨者,欢呼雀跃,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光芒黯淡或无光者,则如丧考妣,面如死灰地被呵斥离开。
元晓排在队伍中,心如止水。
对于自己的灵根,他早有预料。
记忆复苏后,他便隐约感知到,自己的“万刃朝宗”体质似乎将所有的天赋都倾注在了对“刃”的亲和上,反而使得传统的灵根资质变得平庸,甚至…低劣。
终于轮到了他。
“名字。”
执事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道。
“元晓。”
“手放上去,集中精神。”
元晓依言将手掌按在验灵石上。
触感冰凉。
他收敛心神,尝试引导体内那微薄的气息。
一息,两息…验灵石毫无反应,黯淡无光。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那执事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用力!
没吃饭吗?”
元晓深吸一口气,全力催动。
终于,验灵石表面艰难地泛起一层极其微弱、驳杂不堪的五色毫光,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执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五杂灵根,品质…劣等!
真是晦气,今年怎么尽是这种货色…劣等”二字如同冰水,浇灭了不少人看向那微弱光芒时最后一丝好奇。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
“五杂灵根?
还是劣等?
这跟废人有啥区别?”
“怕是连引气入体都难吧?
跑来浪费仙师时间…”元晓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心中甚至闪过一丝庆幸——这无疑是最好的伪装。
那执事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劣等灵根,按规矩本不该收录…罢了,算你运气好,宗门还缺几个干苦力的。
去那边等着,杂役处的人会来领你们。”
通过考核的少年们被带往灵气充裕的外门区域,而元晓和另外几十个灵根低劣或同样为“劣等”的少年,则被一个面无表情的杂役管事领着,走向宗门后山一处偏僻荒凉的山坡。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一股萧瑟、破败、却又隐隐透着锋锐之意的气息。
“到了,这里就是剑冢坡。”
杂役管事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望不到边的荒坡。
只见山坡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无数残剑断刃!
锈迹斑斑的、断裂的、只剩下半截剑柄的…各式各样的废弃剑器,在凄冷的山风中矗立,如同一片冰冷的金属墓碑林。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更有一股无形却凌厉的残存剑意弥漫,刺得人皮肤隐隐作痛。
“你们的活计,就是每日清理这里的杂草,擦拭这些废剑,保持整洁。”
管事冷冰冰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些废剑虽然灵性己失,但残留的剑意锋锐未绝,干活时小心点,被割伤、剑气侵体,可没人管你们死活。
住的地方就在坡下那排木屋。”
他说完,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新来的杂役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绝望和恐惧。
这里的灵气稀薄得可怜,环境又如此恶劣危险,分明是宗内最下等、最没有前途的差事。
元晓却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那无边无际的剑冢,瞳孔深处,一抹难以察觉的精光一闪而逝。
在其他人感受到刺痛和压抑时,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亲切**。
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凌厉剑意,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像是温顺的水流,缓缓渗入他的皮肤,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丹田。
那万千残剑,在他感知中不再冰冷死寂,而是像无数沉睡的伙伴,散发着微弱却令他心安的气息。
**这里,对别人是坟墓,对他,却是洞天福地!
**“喂,新来的!”
一个略显嚣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元晓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杂役服饰、却面料稍好一些的青年走了过来,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人正是杂役处赵管事的亲侄子,赵虎。
“你叫元晓是吧?
五杂劣灵根?”
赵虎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算你走运,能进青岚宗。
不过嘛,到了这剑冢坡,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看到西北角那片区域了吗?”
他随手一指坡地最深处一片剑意尤其混乱暴戾的区域:“那片地方,归你负责了。
三天之内,把那里的杂草清干净,所有断剑都给我擦一遍。
要是完不成…哼,后果自负!”
旁边的几个杂役闻言,都同情地看了元晓一眼。
那片区域是剑冢坡最危险的地方,残留的剑意最强,之前负责那里的杂役没干几天就重病被送走了。
这分明是刁难。
元晓看了赵虎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赵虎被他这平静的反应噎了一下,本想看到对方恐惧哀求的样子落空,让他很是不爽,又冷笑一声:“算你识相!
赶紧干活去!”
说罢,悻悻然地走了。
元晓不再理会他人,拿起发放的工具——一把钝口的镰刀和几块粗糙的麻布,径首走向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西北角。
越是深入,剑意越是凌厉。
若是普通杂役在此,恐怕早己肌肤开裂,气血不畅。
但元晓却感觉如同鱼儿入水,周身毛孔都不自觉地舒张开来,贪婪地吸收着那精纯的金气和破碎剑意。
他挥动镰刀,开始清理半人高的杂草。
动作看似笨拙缓慢,但每一次挥动,镰刀的轨迹都暗合某种玄妙的韵律,总能巧妙地避开那些最具攻击性的残剑意念。
他擦拭断剑时,手指拂过锈迹斑驳的剑身,那些残剑竟微微轻颤,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触摸,丝丝缕缕更精纯的气息顺着他指尖流入体内。
别人视若蛇蝎的工作,对他而言,却成了最好的修炼。
夜幕降临,其他杂役早己累得精疲力尽,回到木屋倒头就睡。
元晓盘膝坐在自己简陋的床铺上,尝试回忆家族传承的《九霄御剑真经》。
然而,记忆中的功法口诀模糊不清,仅能想起最初级的引气法门。
他尝试按照记忆运转。
然而,灵气刚一入体,便感到一阵莫名的**滞涩**与**邪异**。
路线似乎没错,但行功之时,竟隐隐牵动心中戾气,脑海中不时闪过“以身化剑”、“斩断凡情”等冰冷碎片,让他心神不宁,气血隐隐有逆流之势!
他立刻强行中止修炼,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功法…不对!
是被篡改过了?
还是记忆受损导致的错误?
无论是哪种,这《九霄御剑真经》他都暂时不能练了!
否则非但无益,反而可能走火入魔,甚至不知不觉间走向那条“以身化剑”的邪路!
他睁开眼,推开木门,走到屋外。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无边的剑冢坡上,万千残剑反射着幽幽寒光。
巨大的困境摆在眼前:灵根劣等,功法错误,资源匮乏。
但元晓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没有丝毫气馁。
他俯身,从脚边拾起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手指抚过冰冷的刃口。
“家族的功法练不成,灵根也是废的。”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坚定,“但老天给了我这条命,给了我恨,还给了我和这些剑的缘分…”他抬头,望向星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仇敌。
“林枫,你等着。
我总会找到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
他的路,就在这万千残刃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不善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找茬意味:“元晓!
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想偷懒?”
赵虎带着两个跟班,一脸倨傲地走了过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他手中的断剑。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