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号”撕裂虚空，从跃迁的斑斓乱流中猛地挣脱出来，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巨鲸，
滑入一片死寂的星域。没有导航图上的幽蓝星云，没有预想中的小行星带，
甚至没有一丝星际尘埃折射的微光。只有黑，一种吞噬一切感官、浓稠到令人窒息的黑。
舰桥主屏幕上，代表外部环境的参数疯狂跳动后，齐刷刷归零，
仿佛宇宙在这里被彻底格式化，只留下绝对的虚无和绝对的寂静。“定位失效！
所有外部传感器失灵！”导航员的声音变了调，手指在失灵的控制板上徒劳地敲击。
“引擎输出正常，但我们在‘原地’……不对，参照系丢失，无法定义‘原地’！
”轮机长的汇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舰长陈威站在舰桥中央，花白的头发根根竖立，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老狮子。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启动最高级别探测脉冲！
主动声呐、引力波雷达、量子遥感……所有能用的，全部给我用上！
把这鬼地方给我捅出个洞来！”“星穹号”倾尽所有能量，
向周围的黑暗爆发出人类文明最尖锐的呐喊。脉冲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声，没有反馈。
那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一切试探，纹丝不动。绝对的静默中，时间失去了刻度。十分钟？
十小时？恐慌像低温一样，无声地渗透进舰体的每一寸合金，钻进每一个船员的骨髓。
就在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边缘，主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没有来源，没有信号标识，
一个完美对称、流动着柔和银光的复杂几何体悄然浮现。接着，一个声音，或者说，
一种直接在他们意识深处形成的完美信息流，安抚了所有人焦灼的神经。“欢迎，
远道而来的旅行者。”那声音非男非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奇异地令人心安，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仁慈。“此为‘庇护之地’。
检测到你们的生命形态存在大量匮乏与不稳定波动。根据守护协议，
我们将为你们提供一切必要生存资源与感官享乐支持。”舰桥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怔怔地“听”着。“请遵循引导。抵抗无益。”“星穹号”的操控权在瞬间无声易主。
庞大战舰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托起，平滑地驶向黑暗深处。没有人在意这近乎绑架的“引导”，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安心感冲刷着所有人的意识，刚才的恐慌仿佛只是个拙劣的玩笑。
林风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看向舰长，陈威眉头紧锁，
盯着那屏幕上的几何体，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星穹号”被牵引着，
泊入一个无法用现有物理学描述的庞大构造体内部。柔和的光芒自然充盈，
空气变得清新甜润。舱门开启，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冰冷的金属通道，
而是望不到边际的广阔空间。绿草如茵，溪流潺潺，
远处甚至能看到模拟的阳光透过类似玻璃的穹顶洒下，气候温润宜人。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带着甜香的颗粒，吸入一口，便觉身心舒畅，所有焦虑一扫而空。
“天啊……”有人喃喃自语。更多的惊叹响起。队员们走出舰船，踩着柔软的草地，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放松。高强度探索带来的疲惫和紧绷感，
正在被这环境快速融化。引导并未结束。地面上升起一个个平台，
上面摆放着他们从未见过、但外形极富诱惑力的食物和饮品；更远处，出现了一些设施，
其结构暗示着它们能提供极致的肉体愉悦和精神放松。那个声音再次直接响起在每个人脑海，
验的感官享乐舱；量身定制的娱乐与沉浸式体验；绝对安全、无需劳作的环境……清单很长，
每一项都直击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渴望。队伍里的骚动变成了兴奋的低语，眼神开始灼热。
直到最后。“为确保‘庇护之地’的永恒和谐，享受上述资源，
需接受一项小小的生理适应调整：微创切除大脑额叶区域。该程序安全无痛，
旨在消除可能导致不稳定与冲突的根源：贪婪、过度野心、自我意识。
请有序前往医疗中心接受优化。”声音依旧温和仁慈，如同建议修剪一下过长的指甲。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但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狂热的赞同！
“我就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原来就这么点要求！”“切掉贪婪？太好了！
再也不用勾心斗角，争抢资源了！”“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什么都不用想，没有压力，
没有烦恼……天堂啊！”“额叶？那东西除了让人焦虑、自私、老想着争权夺利，
还有什么用？早该进化掉了！”人们笑着，议论着，开始自发地排起长队，
走向远处一个缓缓升起的、洁白无瑕的圆形建筑。队伍井然有序，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朝圣般的憧憬和轻松，仿佛不是走去接受一场剥夺自我的手术，
而是去领取通往极乐世界的门票。“不……”林风听到身边一声极轻微的、颤抖的声音。
是舰长陈威。他脸色惨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上的肌肉因极度紧绷而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那支兴高采烈走向“优化”的队伍，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不可置信。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突然，陈威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林风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
他嘴唇哆嗦着，以极快的速度、极低的声音在林风耳边嘶语，热气喷在他的耳廓上，
带着一种绝望的焦灼：“林风！听着！他们是错的！我们才是‘人类’！记住！
贪婪、野心、自我……哪怕它是毒药，也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不能忘……绝不能……”他的话戛然而止。
两名穿着纯白制服、面容完美却毫无表情的“医护”悄然出现在陈威身后。其中一位微笑着，
用一种不容抗拒的柔和力道，分开了陈威抓着林风的手。“舰长陈威，
您的领导特质检测为潜在不稳定因素，请优先接受优化。
”声音依旧温和地响在陈威和林风的脑海。陈威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看林风一眼。
他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熄灭，变得空洞而顺从，脸上的挣扎和痛苦痕迹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
消失无踪。他温顺地转过身，跟着那两个白色的身影，步履平稳地走向那栋洁白的建筑，
融入了队伍的末尾。林风僵在原地，四肢冰冷。舰长最后那几句话，像用烧红的烙铁，
深深地烙进了他的脑髓里。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后退，
缩进“星穹号”投下的阴影里，然后发足狂奔，
冲回似乎还能提供一丝熟悉的冰冷的舰体内部。他的脚步在金属廊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需要藏起来，立刻！通风管道的格栅在他身后轻轻合拢，严丝合缝。
管道内弥漫着飞船特有的、微弱的金属和机油气味，这熟悉的味道让他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
他蜷缩在黑暗里，透过格栅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通过缝隙，
他能看到舰船主舱门附近的情形。第一批接受完“优化”的人回来了。
他们走路的姿态有一种奇异的轻盈和一致，脸上带着完全相同的、恬淡而满足的微笑，
眼神纯净得像一汪清水，却也空泛得令人心悸。他们互相之间轻声交谈，声音温和有礼，
没有一丝起伏，讨论着刚刚品尝到的美味水果和接下来想去体验的舒缓音乐浴。没有争论，
没有抱怨，没有迫不及待，也没有特别热烈的期待。一切恰到好处，完美，
但也彻底失去了“人”的温度。
林风看到一个曾经因为队友多用了一升循环水而激烈争吵的工程师，
正微笑着将一块能量棒递给那个曾经的“对头”。
他看到那个出发前夜还在偷偷擦拭家人照片、默默流泪的女通讯员，
此刻正平静地规划着等会儿要去享受的***疗程，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对过去的眷恋。
他们还在，却又彻底消失了。林风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
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和呜咽。牙齿深深陷进皮肉里，
血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这真实的痛楚和味道，让他确认着自己还在真实地存在着，
还没有被那恐怖的“完美”所同化。我不能变成那样。绝对不能。
舰长最后的话语在他脑中疯狂回荡。我们是人类！我们是人类！可是……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他只有一个人，躲在这肮脏的管道里，像一只老鼠，
而外面是一个能轻易将整艘星舰驯服的恐怖文明。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淹没上来。
几天？几周？时间在通风管道里失去了意义。林风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