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山海经·南山经》堂庭之山的雨是绿色的。
玄珠刚走进山林,就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发梢。
雨珠落在手背上,竟化作极小的绿叶,顺着皮肤的纹路往下滑,滑到腕间就消失了。
狌狌尖叫着窜上一棵大树,抱着树干瑟瑟发抖:“白猿的尿!
它们又在撒尿玩!”
玄珠抬头,看见树冠间闪过无数白影。
那些猿猴通体雪白,尾巴却像燃烧的火焰,它们蹲在枝桠上,对着树下撒尿,尿液落下时化作绿色的雨,溅在地上,竟长出了成片的棪木苗。
“外来的女人,你身上有桂母的味道。”
一只白猿突然开口,声音像敲玉磬,“你是来偷水玉的?”
玄珠摸出骨简,雨丝落在骨简上,立刻被吸了进去。
骨简上浮现出堂庭之山的图谱:山形如倒扣的玉碗,中央有个深潭,潭底铺满水玉,反射的光透过潭面,在崖壁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我找能止水的东西。”
她仰头看着白猿,“听说这里的玉能劈开山石。”
白猿们突然哄笑起来,尾巴上的火焰晃得更厉害:“水玉是黄帝的牙齿变的,哪能随便给人?”
一只最大的白猿从树顶跳下来,落在玄珠面前。
它比人还高,眼睛是碧绿色的,手里把玩着块透明的石头,石头里裹着团雾气,随着它的动作缓缓流动。
“我是这里的猴王,叫白玄。”
大猿用爪子指了指玄珠的骨简,“这东西里有祝余草的灵气,桂母把它送给你了?”
玄珠点头,骨简突然自己立了起来,悬在半空。
堂庭之山的雨停了,棪木的叶子开始发光,照亮了远处的深潭。
潭水清澈见底,水底的水玉层层叠叠,像无数凝固的月光。
“想看水玉,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白玄把手里的石头抛给玄珠,“这是块雾玉,里面的雾会显你心里的事。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止水?”
玄珠接住雾玉,掌心立刻沁出冷汗。
石头里的雾气开始旋转,慢慢凝成画面:被洪水淹没的村庄,母亲抱着她在屋顶待了七天七夜,最后被巨浪卷走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窝头。
“我师父说,洪水是共工撞断不周山引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我觉得,水下面有东西在哭,哭了很多年。”
白玄的眼睛亮了亮,突然长啸一声。
周围的白猿们纷纷跳下树,围着深潭站成一圈,尾巴上的火焰同时熄灭,化作银白色的光带,缠绕在潭边的岩石上。
“你比那些神仙诚实。”
白玄的声音低沉了些,“他们只知道堵水,却不知道水是活的。”
他转身走向深潭,每走一步,脚下就冒出一朵白色的花。
走到潭边时,他弯腰捡起块水玉,玉块刚离开水面,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冰裂的声音。
“黄帝当年在这里炼玉,”白玄把水玉递给玄珠,“他说玉是山的骨头,能记住天地的事。
这块水玉里,藏着不周山倒的那天。”
玄珠接过水玉,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玉面,就被吸进了一片混沌。
她看见顶天立地的柱子突然断裂,天向西北倾斜,地往东南塌陷,无数星星从裂缝里掉下来,砸在地上,化作奔流的水。
有个穿黑衣的人跪在断柱前哭,哭声震得天地摇晃,他身边的洪水越来越高,漫过了山巅,漫过了树梢。
“那是共工。”
白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不是故意撞断不周山的,是为了救被压在山下的女儿。”
玄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潭边,手里的水玉己经变得温热。
白猿们正围着她跳舞,尾巴上的火焰组成了奇怪的图案,像某种古老的符咒。
“水玉告诉你的,只是一半的事。”
白玄蹲在她面前,碧绿色的眼睛里映着潭水,“另一半在即翼之山,那里的蝮蛇记得所有死人的话。”
玄珠的骨简突然震动,上面浮现出堂庭之山的记载:“堂庭之山,有白猿,知往事。
水玉,黄帝齿所化,见之能忆前尘。”
她把水玉放进背篓,白玄突然塞给她一把棪木果:“这果子吃了能夜视,即翼之山的蛇喜欢在夜里哭,你得看清楚它们的眼睛。”
狌狌从树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块黄金,献宝似的递给玄珠。
白玄看到黄金,突然嗤笑一声:“这东西在山下很值钱?
我们都用来垫窝。”
玄珠接过黄金,沉甸甸的手感让她想起母亲的金镯子——那是家里唯一没被洪水冲走的东西,后来被她换了粮食,给生病的师父熬粥。
“即翼之山的蛇怕黄金。”
白玄的声音软了些,“你要是遇到难处,就把黄金扔过去,它们会退避三舍。”
她谢过白玄,跟着狌狌往东边走。
走出没多远,听见身后传来玉磬般的声响,回头看见白猿们正对着深潭鞠躬,潭底的水玉开始发光,照亮了整座堂庭之山。
“它们在给黄帝的牙齿唱歌。”
狌狌突然说,“每天都唱,说这样黄帝就会回来,把玉收走。”
玄珠摸了摸背篓里的水玉,那温润的触感像某种心跳。
她知道,即翼之山的蝮蛇正在等她,而那些藏在蛇鳞里的往事,或许比洪水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