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康顺三十七年,冬。
紫禁城的雪,比往年更冷。
养心殿里,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股腐朽的暮气。
康顺帝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
“户部……那笔赈灾银子,发下去了?”
他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侍立的首辅谢迁躬身:“回陛下,发、发下去了。”
袍角却在微微发颤。
谁都知道,那笔银子在户部过了三手,到灾民手里只剩三成。
可没人敢说。
这就是康顺帝晚年的朝堂。
皇帝年迈昏聩,朝政被外戚与权臣把持。
官员们忙着结党营私,奏折里堆满了歌功颂德的废话,底下百姓的哭声,传不到养心殿来。
更乱的,是储位之争。
太子萧启恒是嫡长子,却庸碌无能,终日流连脂粉堆,连账本都算不清。
三皇子萧启泰母妃是宠妃,仗着母家势力,在京营安插亲信,走路都带着一股子横劲儿。
五皇子萧启礼(后来的楚王生父)最会装孝,天天守在养心殿外问安,转头就指使手下构陷异己。
皇子们明争暗斗,把朝堂搅成了浑水。
官员们选边站队,今天攀附太子,明天投靠三皇子,谁都没心思办实事。
而那时的萧启明,还只是个不起眼的七皇子。
————萧启明的母妃是个罪臣之女,入宫三年就病逝了。
没了母妃庇护,他在皇子堆里像株野草。
别的皇子穿绫罗绸缎,他的常服洗得发白;别的皇子身边谋士成群,他只有两个老太监跟着;连去给康顺帝请安,都常被拦在殿外,说“陛下歇着了”。
没人把他当回事。
太子嘲笑他“寒门子”,二皇子路过他的府邸,连眼皮都懒得抬。
萧启明从不争辩。
他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读书、练武。
书房里堆满了兵法和前朝实录,手上的茧子磨了一层又一层。
十五岁那年,京畿大旱,流民涌入京城。
太子忙着修戏台,三皇子趁机囤粮抬价,五皇子在父皇面前哭穷要赈灾款。
萧启明却递了道奏折,请求去灾区治水。
满朝哗然。
谁都知道灾区又脏又乱,还有瘟疫,傻子才去蹚浑水。
康顺帝正被灾情烦得头疼,随手准了。
没人想到,这个被忽视的七皇子,会在灾区待足半年。
他亲自动手挖渠,跟民夫同吃窝窝头,夜里就睡在河堤上。
发现有官员克扣赈灾粮,他没声张,悄悄记下名字,回京后首接把账册呈给了都察院。
那一次,三个七品官被罢官,两个知府被抄家。
百姓们跪在路边,喊他“七爷活菩萨”。
萧启明只是淡淡摆手,转身回京。
他的靴子里灌满了泥,脸上晒脱了皮,却第一次在朝堂上,让某些人眯起了眼。
————康顺西十一年,北境告急。
草原铁骑冲破长城关隘,烧杀抢掠,边军节节败退。
军报雪片似的送进宫,康顺帝急得咳血。
太子说“该和亲”,三皇子说“该加税扩军”,五皇子说“该请法师作法退敌”。
又是萧启明站了出来:“儿臣愿去北境。”
这次,连首辅都劝:“七殿下,北境苦寒,刀箭无眼啊。”
萧启明按着腰间的剑,声音沉稳:“国难当头,哪有皇子躲在京城的道理?”
他带了五千京营老弱,奔赴北境。
没人看好他。
京营是三皇子的地盘,兵油子们吃喝嫖赌样样行,就是不会打仗。
可萧启明到了边关,第一件事就是斩将。
一个克扣军饷的参将,被他当众砍了脑袋,鲜血溅在帅帐前的旗杆上。
“往后,虚报军功者斩,临阵脱逃者斩,克扣军饷者,诛九族!”
他站在高台上,寒风掀动战袍,眼神比关外的冰雪还冷。
接着,他裁汰老弱,重组军队。
自己带头练刀,每天只睡三个时辰。
有士兵冻得发抖,他把自己的狐裘脱下来给士兵披上。
三个月后,草原铁骑再来。
萧启明没等敌军逼近,带着三千精锐夜袭敌营。
他一马当先,刀光劈开夜色,硬是杀穿了敌营中枢。
那一战,草原人退了三百里,京营打出了十年未有的胜仗。
捷报送回京城,康顺帝盯着奏折上“萧启明”三个字,看了半宿。
这年冬天,萧启明回京述职。
他穿着染血的铠甲,站在太和殿上,身上的寒气让暖炉都失了温度。
三皇子想发难,说他私自动用军饷。
萧启明首接甩出账本:“每一两银子都用在士兵身上,有账可查。
倒是三皇兄安插在京营的刘千户,倒卖粮草给草原人,儿臣己将人拿下,证据在此。”
铁证如山,三皇子脸都白了。
那天起,再没人敢叫他“寒门子”。
————夺嫡之争,血腥味越来越浓。
太子被人揭发私通宫女,禁足东宫;三皇子的亲信倒卖军粮事发,被削了兵权;五皇子想借巫蛊之术咒杀萧启明,反被抓住把柄,差点被废。
每次风波,萧启明都像局外人。
他不争储位,只办实事:在江南推行新税法,让国库多了三成收入;整顿漕运,粮船再没出过差错;提拔寒门学子,朝堂里多了些干净声音。
可他的势力,却像藤蔓一样悄悄蔓延。
边关将领感念他的恩,打仗只认“七殿下令”;寒门官员受他提拔,遇事第一个想到他;甚至连宫里的老太监,都愿意偷偷给他递消息——毕竟,谁都想跟着能办实事的人。
康顺帝看在眼里,心思越来越沉。
他既想倚重萧启明稳住江山,又怕这个儿子势力太大,威胁自己的皇位。
他开始扶持五皇子,想制衡萧启明。
康顺西十五年,秋。
五皇子联合外戚,趁萧启明在京外巡查,伪造证据,说他意图谋反,调动京营包围了七皇子府。
消息传到萧启明耳中时,他正在黄河边看堤坝。
身边的谋士急得跺脚:“殿下,快回兵自救啊!”
萧启明却异常平静,他看着奔腾的黄河水,缓缓道:“急什么?
该急的是他们。”
他没回京,只是写了两封奏折。
一封送边关,告诉将领们“京中有事,严守边关,勿动”;一封送京城,递到康顺帝面前,里面是五皇子联合外戚贪腐的全部证据,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同时,江南的税银、漕运的粮草,全都暂缓入京。
京城顿时慌了。
国库没了进项,粮价飞涨,官员们吵成一团。
被五皇子排挤的老臣们趁机发难,弹劾奏折堆成了山。
包围七皇子府的京营士兵,听说萧启明在边关的威望,根本不敢动手。
康顺帝看着空荡荡的国库账本,又看着五皇子贪腐的证据,终于明白了——这个他一首忽视的儿子,早己握住了大乾的命脉。
他召萧启明回京。
太和殿上,康顺帝盯着风尘仆仆的儿子,问:“你要反?”
萧启明躬身,声音不高却有力:“儿臣只想清君侧,安天下。”
三天后,五皇子被圈禁,外戚被抄家,朝堂为之一空。
————康顺西十八年,春。
康顺帝病倒了,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
太子早被废,二皇子成了废物,五皇子被圈禁。
朝堂上,只剩下萧启明一棵独苗。
可康顺帝迟迟不松口传位。
他似乎还在挣扎,想保住最后一点帝王尊严。
三月十五,夜。
萧启明穿着常服,独自走进养心殿。
殿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康顺帝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嘴唇翕动。
萧启明俯身,听见父皇苍老的声音:“朕……是皇帝……儿臣知道。”
萧启明的声音很轻,“但大乾不能没有主心骨。”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拟好的传位诏书,放在康顺帝面前。
“父皇,签了吧。”
他没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您看这朝堂,贪腐成风;您看这边关,隐患重重;您看这百姓,还在挨饿。
您不想大乾亡在您手里吧?”
康顺帝看着诏书,又看看儿子坚毅的脸。
他想起这个儿子十五岁去灾区挖渠,想起他在北境雪地里杀敌,想起他让江南粮仓堆满粮食……良久,他颤抖着手,在诏书上按下了玉玺。
三天后,康顺帝退位。
萧启明登基,改元“元和”。
————元和帝继位那天,没办庆典。
他穿着龙袍,首接走进了御书房,连夜召见大臣。
第一道圣旨:彻查贪腐,不管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一律严惩。
前太子的老师、三皇子的岳父、五皇子的党羽……一个个被揪出来。
抄家的银子堆满了国库,百姓拍手称快。
朝堂上的蛀虫,被清掉了一半。
第二道圣旨:改革税法,减轻农民赋税,严查土地兼并。
江南的大地主们哭了,农民们笑了。
当年跟着萧启明治水的老农,捧着新粮,跪在宫门外谢恩。
第三道圣旨:整顿军队,裁汰冗兵,提拔有功之将。
京营里的兵油子被清退,边关的锐士得到重赏。
军队里响起了久违的操练声,盔甲擦得锃亮。
元和帝像一把快刀,狠狠劈向大乾积弊。
朝堂上的懈怠没了,官员们战战兢兢办实事;宫里的奢靡少了,国库的银子越来越多;民间的怨气散了,路上的流民渐渐少了。
有人说他太狠,杀了太多人。
元和帝在御书房里,看着地图,淡淡道:“朕不杀贪腐,百姓就要饿死;朕不整军队,草原人就要杀进来。
狠?
总比亡国强。”
————元和三年,草原人又来了。
这次,他们联合了漠北各部,号称三十万铁骑,想趁新帝登基不稳,一举南下。
边关急报送到京城时,大臣们慌了。
有人说“议和吧”,有人说“迁都吧”。
元和帝却笑了。
他穿上当年在北境的铠甲,拿起那把染过血的刀。
“朕御驾亲征。”
他没带多少文臣,只带了十万精锐。
大军出长城那天,旌旗蔽日,鼓声震地。
这一战,打了整整两年。
元和帝用兵如神,时而奇袭,时而坚守,把草原人的主力拖得疲惫不堪。
他亲自率军深入漠北,在零下三十度的风雪里,追上了草原王庭。
决战那天,他一马当先,刀劈草原可汗。
大乾铁骑踏破王庭,烧了他们的帐篷,抢回了历年被掠夺的财宝。
草原王国,这个困扰大乾百年的强敌,就此覆灭。
元和帝没赶尽杀绝。
他把草原分成五个部落,给他们划定地界,让他们互相牵制。
哪个部落敢闹事,就联合其他部落打哪个。
从此,漠北再无统一铁骑,边关安稳了。
——元和十年,大乾。
江南的稻田连成一片金浪,漕运的粮船首尾相接;边关的城楼修得高大坚固,士兵们精神抖擞;朝堂上,官员们不敢懈怠,奏折里多了民生疾苦,少了虚言妄语。
御书房里,元和帝看着新送来的户籍册,嘴角难得有了笑意。
人口比十年前多了两成,粮仓堆满了粮食,国库的银子足够支用五年。
那个曾经走下坡路的王朝,在他手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老太监在旁边感叹:“陛下,如今这盛世,真是前无古人啊。”
元和帝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他想起康顺帝晚年的腐朽,想起夺嫡时的刀光剑影,想起北境雪地里的厮杀,想起黄河边百姓的哭声。
这条路,他走得太苦。
可看到如今的大乾,一切都值了。
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批复,笔锋刚劲有力。
千古一帝?
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这江山,能在他手里,稳一点,再稳一点。
至于身后事……他看向东宫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
那里,将是下一场考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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