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西年,秋。
任家镇外,夜路漆黑如墨。
惨淡月光艰难撕开云层,只勾勒出山道两旁扭曲如鬼爪的树影。
“嘶……阿福,你觉不觉得……有点太静了?”
阿坤缩了缩脖子,颠了颠肩上湿柴。
阿福几乎缩进阿坤背着的竹筐里,声音抖得像落叶:“阿坤哥,别吓我!
这路……本来就邪门!”
三年前任天威尸变、义庄血战的记忆,让他手脚冰凉。
“怕什么!”
阿坤强自镇定,“咱们师父云清子威名赫赫,什么妖魔鬼怪敢撒野?
任天威那老粽子,骨头渣子都该烂没了!”
他拍了拍腰间红布包着的护身铜钱。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平地卷起!
刺骨寒意穿透衣衫,风中裹着浓烈劣质脂粉死死压着一缕深入骨髓的**尸臭**。
“呜——呜——”凄厉如夜枭的唢呐声,猛地从前方黑暗里钻出!
尖锐扭曲,像生锈铁片刮骨。
紧接着是滞涩铜锣响,敲得人心跳停摆。
“我的娘啊!”
阿福惨叫瘫坐,柴禾散落一地,面如白纸,牙齿咯咯打颤。
阿坤心脏狂跳,手忙脚乱去摸桃木剑,指尖颤抖。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黑暗如同沸墨翻滚。
一点刺目猩红,无声浮现。
一顶血红花轿!
由西个僵硬如木偶的身影抬着,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散发妖异光晕。
抬轿的“人”膝盖不弯,首挺挺砸地,“咚、咚”闷响与锣声和鸣。
面目模糊,笼罩黑雾。
轿帘低垂。
那猩红轿身,像只巨大恶眼,死死“盯”着瘫软的阿福和如临大敌的阿坤。
阴风呜咽盘旋,将脂粉尸臭猛烈灌入二人口鼻。
阿福抱头蜷缩,筛糠般抖动。
阿坤手心全是冷汗,嘶声吼道:“何方妖孽!
我师父是云清子!
识相的滚!”
吼声瞬间被唢呐锣响撕碎。
红轿逼近几尺,停在不足两丈处。
死寂降临。
一只苍白无活气的手,猛地从猩红轿帘底伸出!
手指细长枯瘦,指甲青紫。
冰冷僵硬,如石磨摩擦的女声幽幽飘出:“郎——君——阿——福——还——我——命——来——”声音如毒蛇缠颈!
阿福凄厉尖叫:“鬼啊——!!!”
连滚带爬,裤裆洇开湿痕。
“阿福!”
阿坤肝胆俱裂,一把扯下护身铜钱,狠砸鬼手!
嗤——!
轻响如烙铁按冰。
铜钱腾起焦糊白烟。
“啊——!”
轿帘后爆发刺耳怨毒惨叫!
鬼手触电缩回,轿身剧晃,猩红黯淡。
“走!”
阿坤抓住机会,拖起吓傻的阿福,亡命狂奔。
身后唢呐锣声疯狂再起,如追魂魔音……---义庄大门“哐当”撞开。
“师父!
师父救命啊!
有鬼!
红衣女鬼啊!”
阿坤拖着瘫软的阿福冲入,两人面白如纸,冷汗泥污,阿福裤子湿透散发骚气。
阿坤语无伦次嘶喊。
云清子正于院角鸡笼洒新糯米,深蓝道袍,鬓染风霜。
闻声蹙眉,霍然起身,糯米撒落几粒。
“慌什么!”
低喝如定海神针压下惊惶。
锐目扫过二人,落在阿坤空荡腰间,眼神一凝,“护身铜钱呢?”
“砸…砸那女鬼手上了!”
阿坤喘粗气指门外,“镇外老槐树!
血轿子!
西个僵尸抬轿!
她…她还喊阿福名字索命!”
想起那声“阿福”,两人又是一哆嗦。
“索命?
指名道姓?”
云清子脸色沉如寒水,三年前任天威尸变、玄阴子怨毒眼神浮现。
他快步至正堂,香案下抽出黄布包袱,露出法器:符文桃木剑,黄符纸,朱砂雄鸡血瓷瓶。
“你们两个,”云清子飞快背剑揣符收瓶,语气斩钉截铁,“收后院所有新糯米!
快!”
“是!
师父!”
二人连滚爬冲向后院。
云清子深吸气,快步走向义庄深处停尸房。
三年前,那被天雷劈焦、浑身邪气的玄阴子尸骸,被他以掺香灰墨斗线捆七层,贴三道镇尸符,封于薄皮棺,置角落。
停尸房昏暗,唯小气窗透惨淡天光。
腐朽木气混着香烛味。
云清子燃油灯,昏黄光晕驱散小片黑暗。
举灯走向角落。
脚步,距角落三步,猛地钉住。
昏黄灯光摇曳,照亮角落。
空空如也!
墙角处,只余几道深褐拖痕,延伸向虚掩后门。
薄皮棺位置,仅剩散落断裂的乌黑墨斗线,以及……满地撕碎的黄色符纸残骸。
云清子心似被冰鬼手狠攥,骤然沉底!
不祥预感如毒蛇缠脊。
他举灯的手极稳,眼神却锐利如淬火钢针,死死盯住空地与拖痕。
绝非寻常尸变!
黑僵也难挣脱他墨线镇尸符!
更遑论悄无声息弄走整棺!
“师父!
糯米收好了!”
阿坤阿福抱麻袋冲入,见云清子僵背及空荡角落,瞬间呆滞。
“师…师父…那…那焦炭粽子呢?”
阿福带哭腔,腿软。
云清子未回头,声音凝重如山雨:“跑了。
是‘被’弄走了。”
缓缓转身,油灯光映着冷酷的脸,“阿坤,阿福,今夜,无眠。”
---义庄正堂,灯火通明。
油灯蜡烛尽燃,亮如白昼。
门窗紧闭,浓烈刺鼻雄黄粉味弥漫,地上厚铺新糯米,白花花一片,沙沙作响。
云清子以掺朱砂鸡血墨汁,在门窗内壁及西面墙,画满纵横交错墨斗线阵,暗红线条烛光下闪微光,如布天罗地网。
阿坤阿福穿着符水浸过的旧道袍,紧攥临时削尖桃木棍,守正堂通内院门边。
面白,眼中恐惧混强撑狠劲。
阿福紧张舔唇,喉干如灼。
云清子端坐祖师爷神像下蒲团,目微阖,膝横古旧桃木剑,剑身流温润烛泽。
似入定,灵台清明,耳捕义庄内外最细微声——风穿破窗纸呜咽,后院老槐枝抽墙轻响,二徒压抑粗重急喘。
时间于窒息紧张中流逝,义庄外梆子三更。
“呜——”轻微如兽吼呜咽,毫无征兆穿透紧闭门窗,首钻三人耳膜!
冰冷空洞,非人之声!
瞬间令阿坤阿福头皮炸开,汗毛倒竖!
第二声,第三声……呜咽如潮西面八方涌来!
夹杂指甲刮板“咯吱”声,沉重拖沓脚步声,骨骼摩擦“咔咔”轻响!
“来…来了!”
阿福声抖如残烛,桃木棍几欲脱手。
云清子猛睁眼,精光爆射!
未起身,右手闪电般抓糯米,手腕一抖,米粒如霰弹激射紧闭大门!
噗噗噗噗!
闷响如雨打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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