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初秋的晨雾还在霞飞路的梧桐树间缠绵，枯叶打着旋儿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鼓点。
自行车铃铛清脆的 “叮铃” 声、街边生煎摊此起彼伏的吆喝、远处弄堂里若隐若现的评弹唱腔，交织成老上海独有的市井交响。
阳光穿透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像命运随意洒落的谜题。
苏砚立在三层老式洋楼前，栗色卷发被秋风肆意撩拨，耳畔暗红的宝石耳钉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折射出冷冽光芒。
她身着改良旗袍，高领处的珍珠盘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坠入深渊；下摆大胆采用喇叭裤剪裁，绸缎与粗呢摩擦出的细微声响，恰似东西方美学在无声交锋。
腰间细皮带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鳄鱼皮手包随意挎在臂弯，包角磨损的纹路里，藏着异国他乡的无数个日夜，金属搭扣偶尔闪过的冷光，宛如她眼底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烫金的 “心灵驿站” 牌匾，新刷的桐油气味辛辣刺鼻，与街角生煎摊飘来的焦香激烈碰撞 —— 面团在滚烫的油锅里欢快跳跃，撒上葱花和芝麻后，香气如调皮的精灵钻进鼻腔；国营副食店飘出醇厚的酱油味，仿佛能看见大缸里黑豆在时光中慢慢发酵；弄堂深处煤炉的烟熏气裹挟着红薯的甜香，各种味道如同纠缠的丝线，将人紧紧缠绕。
苏砚眯起丹凤眼，眼尾上挑如即将出鞘的弯刀，目光扫过玻璃橱窗里的广告海报。
烫金字体 “解决一切心理问题” 嚣张跋扈，下方贴着从国外杂志精心剪下的弗洛伊德肖像，边缘参差不齐的剪裁痕迹被她用墨水巧妙修饰，倒像是别具匠心的艺术创作。
海报旁的小相框里，身着学士服的少女在欧式建筑前微笑，照片边缘微微卷起，那是她精心伪造的辉煌过去，是敲开这个时代人们心门的钥匙。
“苏小姐，这月租金得结了。”
房东太太裹着墨绿丝绒旗袍，像一只优雅的老孔雀，铜钥匙串在腕间晃出清脆声响，珍珠扣随着腰肢扭动若隐若现。
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老上海人的精明，眼神如扫描仪般在苏砚身上来回打量，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不耐烦地敲打着钥匙，“搞什么心理咨询？
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谁管心里想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便被苏砚的鳄鱼皮手包牢牢吸引，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
苏砚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红唇鲜艳欲滴，在灰暗的弄堂里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慢条斯理地从鳄鱼皮手包抽出三张外汇券，动作优雅得如同展开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
纸钞上工农兵的头像在阳光下泛着奇异光泽，与她耳垂上的耳钉遥相呼应。
房东太太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如爪子般飞快接过钱，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念叨：“小姑娘家学什么不好……” 一边说，一边将外汇券举到阳光下，眯着眼睛仔细查验，手指在纸钞上反复摩挲，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塞进旗袍内袋，还不忘将口袋按了又按，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雕花木门推开时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仿佛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低声叹息。
旧木头的霉味、檀香、皮革保养油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樟脑味，各种气味在空气中纠缠。
一楼大厅墙面贴着泛黄报纸，边角卷起，依稀可见前些年标语的残痕，那是时代留下的印记。
苏砚刻意保留这份陈旧，又在空白处贴上泛黄的心理学剪报，有些剪报边缘还贴着小小的便利贴，娟秀的字迹写着看似高深的批注。
墙角古朴的木制书架上，几个陈旧的皮质文件夹随意摆放，标签模糊不清，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几幅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西洋画挂在墙上，画框磨损露出木质纹理，画中人物的目光仿佛有生命般，随着来访者的移动而追随。
戴礼帽的男人嘴角似笑非笑，在昏暗光线下，阴影如蛛网般爬满脸颊；穿着蓬蓬裙的女子眼神空洞，手中的玫瑰花瓣仿佛下一秒就会飘落。
沿着铺着暗红绒布的旋转楼梯上到二楼，每一级台阶都承载着岁月的重量，边缘磨得发白，踩上去却柔软无声，仿佛踏入一片沉睡的晚霞。
楼梯扶手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苏砚的手指抚过，能感受到木质特有的纹理，仿佛在触摸时光的脉络。
转角处的圆形镜子边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镜面斑驳，倒映出一个虚幻而神秘的世界。
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如厚重的幕布，将咨询室与外界彻底隔绝，仅一盏黄铜台灯散出暖黄光晕，光影在墙面投下斑驳图案，宛如神秘的古老文字。
台灯底座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黄铜表面氧化成深褐色，更显庄重神秘。
墙角的留声机是从外贸仓库弄来的舶来品，外壳黄铜氧化成深褐色，旋钮缠着磨损的皮革，摸上去粗糙如老树皮。
留声机旁的小唱片架上，几张黑胶唱片整齐摆放，边缘的划痕记录着它们的沧桑岁月。
肖邦夜曲流淌而出，音符如灵动的精灵，缠绕着香薰烟雾，在波斯地毯上缓缓游走。
这张半世纪高龄的地毯，边缘磨损露出粗麻衬底，上面繁复花纹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每有人走过，绒毛便轻轻起伏，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地毯中央那淡淡的污渍，宛如一个神秘的符号，为这个空间增添了一抹独特的色彩。
咨询室中央，两张雕花扶手椅的深棕色皮革布满自然褶皱，仿佛是无数来访者留下的痕迹。
扶手处氧化发黑的铜质装饰被擦得锃亮，在灯下泛着幽幽冷光，如同野兽警惕的眼睛。
椅背上藤蔓花纹栩栩如生，末端卷须仿佛随时会缠住坐者手腕。
椅子旁边的黄铜边几上，水晶烟灰缸一尘不染，一盒进口香烟静静摆放，等待着被点燃。
苏砚的老榆木办公桌厚重古朴，桌面上皮质文件夹、镀金钢笔、水晶镇纸整齐排列，镇纸折射出的细碎光斑在桌面跳跃，如同跳动的精灵。
老式台历的日期停留在昨天，旁边用镇纸压着的便签上，几个电话号码潦草记录，或许是某个潜在客户的联系方式。
抽屉缝隙塞着泛黄账单，最上面压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照片，记录着国外求学时的她在欧式建筑前的青涩笑容，与此刻冷艳精明的她判若两人。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的小字，字迹模糊，却像是一个未解的谜题。
书架上烫金封面的心理学书籍排列整齐，大多是旧书摊淘来的外文残本，被她用牛皮纸重新装订，贴上自制标签，凑近还能闻到纸张受潮的霉味与胶水的刺鼻气息。
书架最底层的杂物间，几支用了一半的蜡烛、一个生锈的打火机、一本破旧的日记本，似乎都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叮铃 ——” 铜制门铃震动，系着的褪色红绸轻轻摇晃，惊飞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
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与门铃的余韵交织，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工走进来，发梢沾着棉絮，蓝色工装裤膝盖处补丁整齐，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
她局促地绞着衣角，线头在揉搓下越扯越长，先是被墙上伪造的 “国际心理学会认证证书” 吸引，目光在证书上的钢印和签名处停留许久，眼神中充满疑惑与好奇；又被异域风情的陈设震撼，目光扫过留声机、波斯地毯，最后落在苏砚身上。
她喉结滚动，盯着黄铜台灯投射的阴影，仿佛那是某种神秘图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腿补丁，布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不安，时不时地瞥向门口，身体微微紧绷，似乎随时准备逃离这个陌生而神秘的地方。
“我…… 总做噩梦。”
女工声音发颤，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机器卷走我的手，血淋淋的……” 她蜷缩手指，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角泛起泪花，仿佛又回到那场可怕的噩梦之中。
说话时，她的目光躲闪，不敢首视苏砚，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藏着安全感。
苏砚往铜制烟灰缸弹了弹烟灰，红色甲油在灯下泛着冷光。
烟灰 “簌簌” 落在缸内，她当然知道这是车间事故后的应激反应。
却只是起身抽出笔记本，泛黄纸张夹着过时的心理学剪报，边缘卷起毛边，每页空白处写满密密麻麻的铅笔批注。
笔记本里还夹着几张便签，上面记录着一些客户的信息和简单的治疗方案，那些文字仿佛是她设下的一个个陷阱。
“先做几道测试。”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尾音如丝线般缠住女工，钢笔杆缠绕的金丝在灯下闪烁，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小蛇，“想象走进森林，第一眼看到什么树？”
说话时，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鹰隼般紧紧锁住女工，仿佛要将她内心的秘密全部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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