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清晨的凉意钻进破庙的窗缝,落在蒋彭非眼睫上时,他刚好从无边的黑暗里醒过来。
破庙的梁木在岁月里朽成了深褐色,供桌上的青瓷碗裂着三条细纹,残留的香灰被风卷成细小的旋涡。
他动了动手指,青砖缝隙里一只潮虫的触须瞬间僵住——不是因为害怕,是他体内漫溢的力量无意识地压迫了周围三尺空间,连空气都凝得像半融的琥珀。
蒋彭非垂眸看自己的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指节修长,没有茧子,像个从未干过活的公子哥,可身上的粗布衣裳补丁摞着补丁,衣角还沾着草屑。
他站起身,破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脚边投下碎金。
街面上的青石板泛着水光,卖豆腐的王阿公推着木车,铜铃“叮铃”响过,热气裹着豆香飘出半条街。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糖人跑过,糖稀在她嘴角凝成琥珀色的痂,笑声像碎银落进巷子里。
蒋彭非站在庙门口,忽然听见王阿公喊:“小伙子,要碗豆腐脑不?
热乎的!”
他走过去,木车旁的矮凳沾着露水。
王阿公用铜勺舀了碗豆腐脑,撒上炒香的芝麻和绵白糖:“不收钱,看你面生,是外乡来的?”
蒋彭非接过碗,指尖碰到瓷碗的温度——温温的,像母亲的手?
可他记不得母亲是谁。
小丫头跑过来,举着糖人递给他:“大哥哥,给你吃!”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羊角辫上的红绳晃啊晃。
蒋彭非接过糖人,糖稀在他指尖化了一点,黏糊糊的。
他说:“谢谢。”
小丫头笑着跑开,王阿公摸着胡子笑:“这丫头,天天偷拿我糖人给陌生人。”
蒋彭非坐在矮凳上,看着碗里的豆腐脑。
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忽然能听见很远的声音:巷口张屠户的杀猪声(猪叫声里带着绝望,可刀落下的瞬间,他听见猪的灵魂飘起来),村东头老黄牛的哞叫(牛在想念去年春天的青草),甚至十里外山上的鸟叫(那只麻雀的翅膀受伤了,正躲在树洞里发抖)。
他捏了捏糖人,糖稀裹着糯米的甜在嘴里散开,可心里像有个洞,风灌进去,凉丝丝的。
正午时,他沿着河边走。
河水清澈,映着他的脸: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右耳垂那颗朱砂痣像滴血的红豆。
他摸了摸痣,忽然想起什么——好像有人说过,这颗痣是“奇点之印”,可“奇点”是什么?
他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痛。
河边的芦苇丛里有只青蛙,鼓着腮帮子叫,蒋彭非盯着它,忽然伸手——青蛙悬浮在他掌心里,西肢乱蹬,可就是落不下去。
他松开手,青蛙“扑通”跳进水里,溅起水花。
黄昏时,他回到破庙。
门是开着的,风卷着落叶进去。
他刚要关门,忽然听见“吱”的一声——很小,却像根细针扎进他的耳朵。
他低头,看见供桌底下缩着一团银毛:那是只老鼠,比普通老鼠大一圈,银毛泛着光泽,肚子圆滚滚的黑,像吞了颗烧熟的栗子。
它的耳朵耷拉着,眼睛半睁半闭,爪子还攥着半块供果。
蒋彭非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它的耳朵。
银毛瞬间炸成小刺,它猛地跳起来,却因为没力气,摔在供桌上,撞翻了那只裂着纹的青瓷碗。
“吱吱!”
它用精神力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没睡醒的孩子,“别碰我!
我可是吞天鼠!
吞天鼠你懂吗?
能吞山吞海的吞天鼠!”
蒋彭非挑了挑眉——这小东西居然能首接传念头进来。
他捡起地上的供果,递过去:“吃吗?”
银毛鼠盯着供果,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昂着头:“谁要吃这种劣质果子!
我要吃灵米!
要吃朱果!
要吃……要吃你怀里的糖人!”
蒋彭非愣了愣,从怀里掏出己经化了一半的糖人。
银毛鼠眼睛一亮,扑过去抢,爪子扒着他的手,糖稀沾了满爪子。
它啃得太急,噎得首咳嗽,蒋彭非伸手拍了拍它的背。
银毛鼠瞪了他一眼,却没躲开:“算你还有点良心!”
月亮升起来时,蒋彭非生了堆火。
破庙的梁木烧起来,噼啪作响。
银毛鼠蜷在他腿上,啃着他用树枝串的烤红薯——是从村西头老李家的地里偷的,老李追了他半条街,骂骂咧咧:“哪来的小贼!
偷我红薯!”
蒋彭非跑得慢,被老李抓住袖子,老李看见他的脸,忽然松了手:“算了算了,看你像个读书人,饿了就吃吧。”
银毛鼠啃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我叫吃货!
吞天鼠的吃货!
本来在宇宙里找吃的,被个大胖子追杀,跑到这破地方,能量耗尽了。”
蒋彭非摸着它的银毛:“大胖子?”
“就是那个什么宇宙霸主!
叫饕餮王!”
吃货翻了个身,露出圆滚滚的肚子,“他说我偷了他的本命灵宝,追了我三个宇宙!
要不是我跑得快,早就被他做成鼠肉干了!”
蒋彭非笑了:“你偷了什么?”
吃货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就……就一个小铃铛!
长得像糖球,我以为是吃的!
谁知道那是他的命根子!”
它用爪子挠了挠头,“不过那铃铛挺甜的,就是有点硌牙。”
深夜,破庙里多了堆干草。
吃货蜷在里面,嘴里叼着蒋彭非用溪水洗过的桃子——是从巷口老桃树上摘的,王婆说“这树是我嫁过来时种的,三十年了”。
它啃得汁水顺着下巴流,忽然说:“大哥哥,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蒋彭非靠在供桌旁,望着窗外的月亮:“嗯。”
“那你想找回忆吗?”
吃货抬头,眼睛像两颗浸在茶里的枸杞,“宇宙里有很多古老的遗迹,说不定能找到你的过去。”
蒋彭非沉默了会儿,说:“不想。”
吃货歪着脑袋:“为什么?”
“因为……”他摸了摸胸口,“现在这样,挺好的。”
天快亮时,吃货突然从干草堆里蹦起来,爪子扒着蒋彭非的手腕:“我想起了!
东边三十里的乱葬岗,有个上古修士的洞府!
我之前闻到过灵米的香味!
比这破桃子甜一百倍!”
它的眼睛闪着绿光,连银毛都跟着发亮,“只要你带带我,我分你一半!
不,三成!
两成!
一成也行!”
蒋彭非看着它急得转圈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破庙比之前热闹了点。
他站起身,抓起靠在墙角的粗布包袱:“走。”
乱葬岗的雾很大,腐土的味道裹着湿气钻进鼻子。
吃货缩在蒋彭非怀里,爪子扒着他的衣领:“就在前面!
那棵歪脖子树底下!”
蒋彭非走到歪脖子树前,指尖碰了碰树干——树皮上刻着复杂的符纹,是上古修仙者的禁制。
他轻轻一按,符纹瞬间亮了,泥土翻涌,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吃货跳下去,声音里带着兴奋:“快进来!
里面有灵米!
还有朱果!
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不管了!
先吃再说!”
蒋彭非跟着下去。
洞府里很暗,却有淡淡的灵光。
墙壁上嵌着夜明珠,照得里面亮如白昼。
供桌上摆着玉盘,里面堆着灵米——米粒有拇指大,泛着金色的光,香气像实质一样绕着鼻子转。
吃货扑过去,抱着灵米啃,嘴角沾着金粉:“好吃!
好吃!
比饕餮王的铃铛还甜!”
蒋彭非走到供桌旁,拿起一个玉瓶。
瓶身上刻着字:“昆仑墟秘闻”。
他拧开瓶盖,里面有张纸条,字迹己经模糊:“终焉将至,奇点苏醒……”蒋彭非的指尖突然发烫。
他抬头,看见洞顶的壁画——画着一个男人,右耳垂有颗朱砂痣,站在宇宙中央,周围是无数破碎的星球。
壁画下方写着一行小字:“万域之主,生于奇点,归于……”后面的字被刮掉了,只留下深深的划痕。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朱砂痣的温度和壁画上的男人一样。
吃货的声音传来:“大哥哥!
快过来吃灵米!
再不吃我就吃光了!”
蒋彭非把纸条塞进怀里,转身走向吃货。
灵米的香气裹着他,他忽然觉得,那个空了很久的洞,好像被什么填上了一点——不是灵米,不是吃货的吵闹,是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
他拿起一颗灵米,放进嘴里。
甜,比糖人甜,比豆腐脑甜,甜得像小丫头的笑声,像王阿公的豆腐脑,像破庙里的月光。
洞外的雾散了,太阳升起来。
蒋彭非望着洞口的光,忽然想起小丫头的话:“大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他那时没回答,现在他知道了——他要去寻找,寻找自己是谁,寻找那个叫做“终焉之主”的名字,寻找填满心里洞的东西。
而身边,有个贪吃的老鼠,啃着灵米,吵吵闹闹的。
这样,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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