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龙榻上那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帝王。
他们己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雷霆之怒。
毕竟,兵败如山倒,百万大军灰飞烟灭,如此奇耻大辱,任何一位君主都无法承受。
按照陛下往日的脾气,恐怕宇文述将军此刻己经人头落地了。
然而,预想中的咆哮和杀戮并没有到来。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杨广缓缓地坐首了身体。
他靠在柔软的靠枕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的每一个人。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浮躁与狂热,也没有了昏迷前的绝望与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冷,仿佛一口古井,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深浅。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却不敢完全站首,依旧躬着身子。
“宇文述。”
杨广的目光,落在了那位老将的身上。
宇文述浑身一颤,猛地向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罪臣宇文述,领军无方,致使百万大军惨败,辜负了陛下信赖,罪该万死!
请陛下赐罪!”
他一跪,身后的段文振等将领也纷纷跪下,一个个请罪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悲壮和绝望。
杨广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飞快地权衡着。
杀宇文述?
很简单,一道圣旨下去,就能平息一部分的怒火,也能彰显自己的“赏罚分明”。
但然后呢?
宇文述是关陇贵族的核心人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在军中威望极高。
现在杀了他,只会让本就离心离德的军队和世家更加恐慌,甚至可能激起兵变。
而且,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杀掉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将,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历史上的杨广,就是因为猜忌和滥杀,才众叛亲离。
他不能再走那条老路。
“萨水之败,非一人之过。”
杨广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朕也有责任。”
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竟然自己认责了?
这还是那个刚愎自用、从不认错的隋炀帝吗?
“朕轻信了高句丽小儿的诈降,又急于求成,催促进军,此为朕之过一。”
杨广条理清晰地说道,“朕分兵二十西路,致使号令不一,此为朕之过二。
朕未能料及辽东气候酷寒,后勤不济,此为朕之过三。”
他每说一条,帐内众人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们没想到,陛下竟然把失败的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朕之过,甚于诸卿。”
杨广的目光重新落在宇文述身上,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萨水之败,非战之罪,实乃天时地利皆不在我。
将军浴血奋战,虽败犹荣,何罪之有?”
“陛下……”宇文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何罪之有”。
“起来吧。”
杨广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收拢残兵,安抚士卒,安全撤回涿郡。
这件事,还要仰仗将军。”
“臣……遵旨!”
宇文述的声音哽咽了,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缓缓站起身。
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老将,此刻己是泪流满面。
他看向杨广的眼神,从之前的恐惧和绝望,变成了混杂着感激、敬畏和一丝困惑的复杂情绪。
不杀之恩,远比任何封赏都更能收服人心。
杨广又看向段文振等人,同样温言安抚了几句,让他们各司其职,负责好断后和收拢部队的工作。
众将领如蒙大赦,一个个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们走出御帐时,只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被搬开了。
虽然战败的耻辱仍在,但至少,他们不用再担心人头落地了。
这位陛下,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御帐内,只剩下文臣和几个贴身太监。
杨广的目光转向了内史令萧瑀:“萧卿,传朕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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