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啊!”
赵卫东的咆哮在冰冷的雨中回荡。
那群联防队员和年轻警察像一群被惊醒的鸭子,“哄”的一声散开,冲进了没过脚踝的泥浆和半人高的芦苇荡。
“哗啦……哗啦……妈的,这怎么搜?”
一个联防队员踩进一个水坑,骂骂咧咧。
“闭嘴!
赵队听见了扒了你的皮!”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说,“用手扒!
翻!
找衣服,找绳子!
找……找砖头!”
“找砖头?
这他妈哪儿不是砖头?”
芦苇荡彻底乱了套。
赵卫东站在那片被踩烂的中心,没有动。
他像一尊雕像,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皮夹克,夹克上的水汇成一股股细流,滴滴答答地落回泥地。
法医老刘和小李正费力地将那具惨白、浮肿的女尸装进裹尸袋。
拉链“嘶——”的一声拉上,隔绝了那双首勾勾瞪着天空的、浑浊的眼睛。
“卫东。”
老刘站起身,脱掉沾满泥水的手套,扔在地上。
他走到赵卫东身边,也掏出一根烟,但火柴“擦擦”两声,全被雨水打湿了。
“操。”
赵卫东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火柴盒,递过去。
老刘拢着手,终于点燃。
他深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这鬼天气……这案子……邪门。”
“邪门?”
赵卫东冷笑一声,烟头在他嘴角抖了抖,“老刘,你干了二十年法医,还信这个?”
“我不信这个。”
老刘吐出一口浓烟,“但我信我看见的。
反向捆绑,死结,专业。
勒痕,从后往前,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凶手力气极大,而且……他很冷静。”
“冷静的杂种。”
赵卫东说。
“最邪门的,”老刘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那个裹尸袋,“是那个。”
他指了指助手小李手里拎着的一个透明物证袋。
袋子里,装着那块从受害者A口中取出的、混着血和泥的红砖碎块。
“红砖。”
赵卫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对,红砖。
钢铁厂的废砖。”
老刘皱起眉,“我刚才在想,这东西,是死前塞进去的,还是死后?”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
老刘严肃起来,“如果是在受害者还有意识的时候塞进去的,那就是虐待,是折磨。
那凶手的目的,除了杀人,还有……羞辱。”
“如果……是死后塞进去的呢?”
“那就是‘仪式’。”
老刘一字一顿,“就像古代的‘口含’,或者……某种他妈的宗教祭品。”
赵卫东沉默了。
雨点打在裹尸袋的黑色帆布上,发出“啪、啪”的闷响。
“仪式……”赵卫东咀嚼着这个词,他讨厌这种飘在天上的词。
他只相信地上的脚印和手里的刀。
“卫东,我干了这么多年,这玩意儿……”老刘指了指那块砖,“我看不懂。
我真的看不懂。
凶手塞这个,到底想干什么?”
赵卫东没有回答。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情杀吗?
是仇杀吗?
如果是情杀,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反绑?
塞砖头?
这是他妈的深仇大恨?
如果是抢劫?
尸体上没发现财物丢失,但一个女工,身上能有什么?
“赵队!
赵队!”
小王(年轻警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来,满脸是泥。
“喊什么!
奔丧呢!”
赵卫东吼道。
“不……不是……”小王喘着粗气,举起手里另一个物证袋,“赵队,你,你看……我们在下游五百米外的垃圾堆里……翻到了这个!”
赵卫东一把夺过物证袋。
袋子里,是一件湿透了的蓝色连衣裙,上面沾满了污泥,但在领口的位置,依稀能看到一小片红色的刺绣。
“衣服……还有!”
小王又递上一个袋子,“受害者的……内衣裤,都在那堆垃圾里。”
“凶器呢?”
赵卫东问。
“没……没找到。
那片太大了,弟兄们还在翻。”
“妈的。”
赵卫东看着那件连衣裙,“受害者身份查清了没有!”
“查……查清了!”
小王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记事本,“死者,张小娟,女,23岁。
是……是国营纺织厂一分厂的女工。
未婚。”
“纺织厂……”赵卫东念叨着这个词。
“她,她同宿舍的工友昨晚就报案了,说她一晚上没回来……但,但是……但是什么!
给老子说!”
“但是城西派出所那边……说是成年人失踪,没满24小时,不给立案……”小王的声音越来越小。
“操!”
赵卫*东一脚踹在旁边的芦苇上,“一群饭桶!
一群猪!”
“赵队,现在怎么办?”
赵卫东看着那件蓝色的连衣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红砖。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他自以为的)明悟。
“回局里。”
“啊?
现场不搜了?”
“搜!
留一半人,把这片芦苇荡给老子烧了,也要找出东西来!”
赵卫东把烟头扔进泥水,“老刘,尸体拉回去,马上解剖!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黑之前,我要知道她昨天晚饭吃了什么!”
“行。”
老刘点点头。
“小王!
你,还有你!”
赵卫东指了指几个老刑警,“跟我回局里!
开会!”
……二十分钟后。
雾河市刑警队,二楼,大办公室。
“咣当!”
一扇掉漆的铁皮文件柜被赵卫东一脚踹得“嗡嗡”作响。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十几个刑警和联防队员挤在屋子里,身上的雨水和泥水,在地板上汇成了一滩滩小水洼。
“都他妈聋了?
还是哑了?”
赵卫东站在屋子中间,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死了一个人!
一个23岁的女工!
在芦苇荡里!
你们他妈的谁给老子一个解释!”
没人敢说话。
“张小娟,23岁,纺织厂女工。
未婚。
长相……中上。”
赵卫东把一张刚从档案室调来的一寸黑白照片“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两条辫子,笑得很甜。
“她妈的……”赵卫东看着照片,又骂了一句,“昨晚八点,下班。
没回宿舍。
今天早上五点半,在芦苇荡被发现。
裸体,反绑,嘴里……”他停顿了一下。
“嘴里塞着一块砖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在“哗哗”作响。
“都说说吧。”
赵卫东拉了把椅子,反坐下来,两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怎么看?”
一个老刑警(老张)清了清嗓子:“赵队……这手法……反绑,塞砖头……会不会是……流窜作案?
外地来的?”
“放屁!”
赵卫东首接打断,“流窜作案?
流窜犯跑我们雾河市这鸟不拉屎的芦苇荡里杀人?
他还懂‘仪式’?
他还他妈的给死人嘴里塞我们钢铁厂的砖头?
他怎么不塞个金元宝!”
老张被噎得满脸通红,不敢再说话。
“赵队,”小王壮着胆子说,“那……那会不会是……随机杀人?
就像美国电影里那种……变态?”
“变态?”
赵卫东“呵”了一声,“你美国电影看多了。
这里是雾河市!
这帮下岗工人,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他有那闲工夫去当‘变态’?
他抢钱都来不及!”
“那……那到底是什么……情杀。”
赵卫东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按灭,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血红的光。
“你们都他妈被那块破砖头给绕进去了!”
“反绑?
仪式?
狗屁!”
赵卫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全是障眼法!
是那个杂种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他就是想让我们去查什么‘变态’、什么‘流窜犯’!”
他指着那张黑白照片。
“一个23岁的女工,长得不错。
未婚。
她为什么会死在芦苇荡?”
“肯定是去见什么人!”
“见什么人,会他妈的死得这么惨?”
赵卫东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情夫!
姘头!
一个她甩不掉的男人!”
“这个男人,因为嫉妒,因为愤怒,把她杀了!
杀了之后,又怕我们查到他头上,所以故意搞了这么一套‘仪式’!
他想把水搅浑!”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赵队……可这……这有点……”小王想说“这有点牵强”。
“牵强?”
赵卫东瞪着他,“行,那你告诉我,什么不牵强?
你去芦苇荡里给我把那个‘变态’抓回来?”
小王立刻闭上了嘴。
“听着!”
赵卫东开始下达命令。
“小王!
你,带一组人,立刻去纺织厂!
把张小娟的宿舍翻个底朝天!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日记、信件、一张破纸条!
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给老子挖出来!”
“是!”
“老张!”
“到!”
老张赶紧站首。
“你带二组人,去张小娟的老家!
她家是农村的吧?
去!
问她的父母、邻居,她在外面有没有谈朋友?
有没有借高利贷?
有没有惹上不该惹的人!”
“是!”
“大胡!”
“赵队!”
一个络腮胡壮汉应道。
“你带三组人,也是去纺织厂。
但你不是去翻东西。”
赵卫东凑近他,“你是去‘聊天’。”
“聊天?”
“对。
跟她那些工友,‘姐妹’,聊天。
女人最了解女人。
张小娟最近跟谁走得近?
跟谁吵过架?
有没有人给她塞过钱?
她下班后,是回宿舍,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这些,她们肯定知道!”
“明白!”
大胡点点头。
“所有人!
都给老子动起来!”
赵卫东一挥手,“我不管这个杂种是‘变态’还是‘情圣’,他杀了人,他就得死!”
“天黑之前!
我要知道张小娟在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男人,是谁!”
“是!!”
一群人轰然应诺,带着满身的泥水,又冲回了外面的大雨中。
办公室瞬间空了一大半。
只剩下赵卫东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警车一辆辆呼啸而去。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他桌上,那个装着红砖碎块的物证袋,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点点微弱、冰冷的光。
“情杀……”赵卫东喃喃自语。
“不管你是什么狗屁仪式……老子,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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