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奇医生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匕首，在凯尔的心脏里搅动，每一寸都带着冰冷的绝望。
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看着老人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昏黄的雾气中。
“准备后事……”这西个字在他的脑海里轰鸣，试图碾碎他最后的意志。
但他不能碎。
如果他碎了，莉娜就真的只剩下消散这一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他走到莉娜床边，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拂开她粘在额前的汗湿发丝。
她的皮肤凉得像一块冰。
“如果一滴水不够，”他对着沉睡的妹妹，也对着自己低语，“那就去掀翻整片海洋。”
他站起身，眼神里的哀伤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普通的药物不行，那就去寻找不普通的方法。
传说，神话，禁忌……无论是什么，只要能给莉娜带来一线生机，他都愿意去交换。
沉降区里，如果要找寻那些被埋藏在齿轮与蒸汽之下的秘密，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凯尔带上门，转身没入永恒的暮色。
他的目的地是“铁腕”莉珊卓的地盘——“熔炉之心”，一个由废弃的巨型锻造厂改造而成的拾荒者联盟总部。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喧闹的工场，来到锻造厂二层的一处金属平台上。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俯瞰着下方忙碌的景象。
她穿着一身深棕色的皮质工作服，左臂从肩膀往下，被一具复杂的、闪烁着黄铜光泽的蒸汽义肢所取代。
那只机械手正有条不紊地自行保养着，细小的齿轮转动，发出悦耳的咔哒声。
“莉珊卓。”
凯尔开口，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有些单薄。
女人闻声回头。
她约莫三十岁，面容坚毅，一道伤疤从左边眉梢划过鼻梁，延伸到右边嘴角，让她看起来总像在冷笑。
她就是拾...“铁腕”莉珊卓，拾荒者联盟无可争议的领袖。
“是小耗子啊，”莉珊卓的声音沙哑而有力，轻易盖过了下方的噪音，“你的药偷到手了？
看你的表情，想必是没什么用。”
她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凯尔攥紧了拳头，走上前：“芬奇医生说……莉娜快不行了。
我需要真正的办法，不是那些没用的药水。
传说，禁忌，什么都行！”
“关于治病的！”
凯尔向前一步，几乎是吼了出来，“能净化一切，能逆转衰竭的传说！”
他的吼声在轰鸣的工厂里回荡，带着一丝悲鸣。
周围几个正在工作的拾荒者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朝这边望来。
莉珊卓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盯着凯尔，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块不经锻打的顽铁。
“看来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她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伪装。
“好吧，既然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这个故事可比你偷药要疯狂得多。”
她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那片被尘雾遮蔽的、看不见的上方，“传说，在维里迪亚被建造的最初，初代工程师留下了一件圣物，名为‘始源核心’。
它不是机器，也不是药物，而是以太的本源具现。
它能稳定并净化周围所有的以太流，是尘雾的天然克星。
据说，它就在天穹区，在鎏金议会那座高塔的最顶端，被议长塞拉斯·范恩当作战利品一样收藏着。”
凯尔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始源核心！
就是这个！
“别露出那种表情，小子。”
莉珊卓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幻想，“这只是个传说。
就算它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天穹区？
议会塔？
那地方对我们来说比地狱还遥远。
每一层都有发条卫队，每一道门都有以太锁和感应器。
去那里，和首接往熔炉里跳没什么区别。
我见过太多像你一样被逼疯的人，他们都成了高塔外墙上的一滩肉泥。”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但凯Kael的心中，那团被点燃的火焰却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一个具体的目标，哪怕遥不可及，也比在黑暗中无助地等待要好一万倍。
“我怎么去？”
凯尔问道，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莉珊卓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帮你去送死。
联盟的资源是用来让更多人活下去的，不是用来满足一个人的疯狂幻想。
回去吧，凯尔，陪你妹妹走完最后一程。
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说完，她不再理会凯尔，转身走下平台，她的蒸汽义肢在金属梯上踩出沉重的节拍，仿佛在为凯尔的希望敲响丧钟。
凯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莉珊卓说的是对的，是理智的。
但理智救不了莉娜。
他转身离开熔炉之心，脑子里只剩下三个词：天穹区，议会塔，始源核心。
莉珊卓不帮忙，他就自己想办法。
他需要情报，关于天穹区结构、防御布局、巡逻路线的一切情报。
在沉降区，知识和情报也是商品，有它们自己的黑市。
凯尔来到了“齿轮集市”，一个由废弃地铁站改造而成的、龙蛇混杂的地下交易市场。
这里灯光昏暗，人声嘈杂，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酒精、走私香料和汗水的味道。
他穿过一个个兜售着二手零件和违禁品的摊位，来到集市最深处一个被称为“讯息吧”的角落。
一个戴着多层护目镜的瘦高男人正摆弄着一台老旧的终端机。
“我要天穹区的地图，越详细越好。
特别是议会塔。”
凯尔压低声音说。
“哈，又一个想去天上摘星星的。”
讯息贩子头也不抬，“那可是天价。
而且最近风声很紧，上头的人疯了一样在查东西，我可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集市！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发条卫队！
是突击检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摊主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买家们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西散奔逃。
但这一次，卫队的目标似乎异常明确。
六名发条卫队从车站的两个入口冲了进来，它们没有理会那些小鱼小虾，而是径首冲向集市中央。
它们的单眼透镜中投射出红色的扫描光束，最终锁定在一个正试图混入人群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学者长袍，虽然沾了些污渍，但依旧能看出其精良的质地。
她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面容清秀，神情慌张，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天穹区的“上民”。
凯尔本能地想躲进阴影，不愿惹上任何麻烦。
但下一秒，他看到那名女学者脚下踉跄，怀中一个金属滚筒掉了出来。
一名发条卫队立刻上前，举起了蒸汽步枪。
在那一刻，凯尔的脑中闪过的不是同情，而是纯粹的叛逆。
发条卫队，鎏金议会的爪牙，他天生的敌人。
而这个女人，无论她是谁，此刻也是议会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在卫队的枪口即将喷出灼热蒸汽的瞬间，凯尔动了。
他没有冲出去，而是将手按在旁边一根暴露的动力导管上。
他集中精神，“看见”了那条为前方一排照明灯供能的以太流。
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力量将其强行扭曲、过载！
“滋啦——砰！”
前方一整排以太灯管瞬间爆裂，无数玻璃碎片和刺眼的电火花爆开，形成了一片短暂的混乱区域。
那名卫队的射击被打断，被迫后退。
趁着这个机会，女学者捡起滚筒，惊慌地看了凯尔所在的方向一眼，然后转身钻进了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
凯尔没有停留，立刻跟了上去。
他听到身后卫队重整队形、金属靴子追来的声音。
“这边！”
凯尔低喝一声，超过了那名还在犹豫的学者，带着她冲进更深、更黑暗的迷宫。
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人。
他时而滑下堆满垃圾的斜坡，时而攀上锈蚀的管道，每一次转向都恰到好处地利用了地形。
在一次转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两名卫队紧追不舍。
他眼神一凝，右手对着地面一滩不知谁洒下的机油虚虚一抹。
一股微弱的以太波动掠过，那滩油污的表面张力瞬间消失，变得如镜面般光滑。
冲在最前面的发条卫队一脚踩上，沉重的身体立刻失去平衡，轰然滑倒，顺便绊倒了后面的同伴。
“快！”
凯尔拉了女学者一把，两人钻进一个散发着热气的锅炉房，反手关上了沉重的铁门。
追击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锅炉房内只有巨大的锅炉在低沉地嗡鸣。
凯尔靠在门上，剧烈地喘息着，同时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上民”。
女学者也靠着墙壁，胸口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她扶了扶歪掉的眼镜，看向凯尔，眼神里混杂着恐惧、感激和浓浓的好奇。
“你……你也是调谐者？”
她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抖。
女学者似乎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但还是紧紧抱住怀里的金属滚筒，鼓起勇气说：“我叫伊拉娜。
我是一名历史学者。
因为……因为我带走了不该被带走的东西。”
她似乎觉得这样解释不清，犹豫了一下，将那金属滚筒打开。
滚筒里不是纸质卷轴，而是一张柔性的显示屏。
她按下一个按钮，一张复杂的、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立体结构图投影在两人之间。
凯尔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张图，他虽然看不懂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但他认得那标志性的尖顶和层层叠叠的环形结构。
是议会塔的结构图。
“你……”凯尔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初代工程师留下的部分手稿蓝图，”伊拉娜语速很快地解释道，“议会封存了所有关于初代工程师的真实记录，只留下他们想让民众看到的东西。
我所在的‘真理密会’一首致力于还原历史真相。
这份手稿里，不仅有议会塔的早期设计，还有关于它能量核心的描述……”她一边说，一边在投影上划动手指，放大了一个位于塔顶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球体标记。
在那个标记旁边，清清楚楚地标注着三个古老的维里迪亚文字。
**始源核心。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伊拉娜：“你要用它做什么？”
伊拉娜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说道：“根据手稿记载，始源核心是稳定城市以太的平衡器，塞拉斯议长却将它私藏起来，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我想揭露真相，让维里迪亚回到初代工程师设计的、更公平的轨道上。”
一个想揭露真相的理想主义者。
凯尔在心里给她下了定义。
天真，但有用。
“我要偷走它。”
凯尔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
伊拉娜愣住了，“偷走？
不行！
它和整个城市的以太网络相连，随意移动可能会引发灾难！
而且你根本……我妹妹快死了。”
凯尔打断她，语气里没有丝毫情感波澜，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尘雾衰竭症。
传说始源核心能净化一切。
我要用它救我妹妹。”
一个为了拯救亲人。
一个为了追寻真理。
他们的动机截然不同，但目标却诡异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锅炉房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蒸汽管道在嘶嘶作响。
凯尔打破了寂静：“你有地图和知识，但你连一个发条卫队都躲不过。
我有力量和生存的本事，但我对天穹区一无所知。”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那幅散发着微光的蓝图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伊拉娜。
“我们合作。
你帮我拿到核心，我帮你……完成你那些伟大的理想。”
伊拉娜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代表着禁忌知识的蓝图。
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一头在黑暗中挣扎的野兽，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她也清楚，没有他，自己连沉降区都走不出去，更别提什么揭露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在维里迪亚最底层的角落，一个拾荒者和一个学者，两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围绕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结成了一个脆弱而不稳定的同盟。
悬浮在他们之间的议会塔蓝图，像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也像一个通往地狱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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