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宫门口的太监眼见朱元璋风尘仆仆、几乎是小跑着冲过来,慌忙拉长调子唱驾。
可“驾到”的“到”字还没出口,朱元璋抬腿便是一脚,没好气地骂道,“驾什么驾!
给咱滚一边去!”
紧随其后的太子朱标见父亲脚步趔趄,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朱元璋一把甩开,“咱不用你扶!
快,快去看看雄英!”
此刻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可是他们老朱家的嫡长孙,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摔一跤又算得了什么。
“父皇,您慢些...咋这么多话!
快快快!”
“...”父子二人前一后疾步跨入坤宁宫门坎,人未到声先至,“大孙!
咱的大孙呐!”
马皇后早在殿内就听见外头的动静,知道定是朱元璋得了消息赶来了。
她刚迎至殿门,便见皇帝几乎是撞了进来。
“妹子!
妹子!
咱大孙真醒了?
真醒了?”
朱元璋一把抓住马皇后的手,连声追问,眼眶竟有些发红。
马皇后见他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怎么这么多话!
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默默跟在后面的朱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该!”
朱元璋三两步抢到床前,见到睁着眼睛、面色苍白的朱雄英,情绪再难抑制,“大孙!
你可算醒了!
知不知道咱都快急死了啊!”
他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饿不饿?
渴不渴?
身子觉得怎么样?
还有哪不舒服...”他连珠炮似的问题还没问完,马皇后就赶紧打断,“雄英才刚醒,几天没进米水,身子正虚着呢。
你这一堆问题,让孩子怎么答?”
“啊对对对!”
朱元璋一拍脑门,立刻转头吼了一声,“戴思恭呢!?
让他赶紧给咱滚进来!”
侍立在后的太监杜安道慌忙小跑着去传召早己在殿外候命的太医们。
太孙转醒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太医院,院使戴思恭即刻率领众太医前来候旨。
“孙儿给皇爷爷、父亲请安...”朱雄英见状,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行礼。
朱元璋急忙伸手按住孙儿的肩膀——常年征战的手掌力量十足,动作间难免失了轻重,按得朱雄英忍不住呲了下牙。
“你轻点儿!”
马皇后见状,心疼地一把推开朱元璋,“你那手劲没轻没重的,雄英哪里能受得住!”
她转头细声问朱雄英,“疼不疼?
是不是你皇爷爷弄疼你了?”
说话间还不忘瞪了朱元璋一眼。
“孙儿没事,是孙儿自己太虚弱了。”
朱雄英轻声回道,“都怪孙儿不好,让皇爷爷、皇祖母、父亲担忧了...”话未说完,戴思恭己疾步入内,伏地顿首,“臣戴思恭,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谁让你进来的?!”
朱元璋眼睛一瞪,“没见咱正跟大孙说话吗?”
“???”
戴思恭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内心叫苦不迭,不是您让我滚进来的吗?!
“既然进来了,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给咱大孙瞧瞧!”
朱元璋不耐烦地挥挥手。
“臣遵旨。”
戴思恭暗暗抹了把汗,跪行至榻前,恭声道,“臣躬请殿下安。
请殿下伸出手腕,容臣细查脉象。”
朱雄英缓缓伸出手腕,目光却仔细端详着戴思恭的神情。
他心中疑虑未消:若真是吕氏下毒,以戴思恭师从朱丹溪的精湛医术,怎会诊断不出病因?
除非...呵,蛇鼠一窝!
戴思恭出身浙东,自然属于浙东文官集团,而吕氏的父亲——太常寺卿吕本正是该集团的一员。
这其中的关联,实在令人不得不起疑。
“嘶...”戴思恭凝神诊脉,片刻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喜色,“启禀陛下,殿下脉象平稳,寸关尺三部匀静,一息西至,胃、神、根俱存!
此乃大安之象!
幸得陛下龙威庇佑,殿下确己转危为安!
如今只需以食补为主,辅以扶正祛邪、调和脾胃之剂精心调养,不出月余,必能恢复如初!”
朱雄英仔细观察着戴思恭的神情,那惊喜之色浑然天成,不见半分作伪,这让他的疑虑不免动摇了几分。
“好!
好!
好!”
朱元璋连道三声好,声若洪钟,“定是皇后日夜祈福,感动了上天!
幸亏没全指望你们太医院这帮杀才!”
“...”戴思恭低头噤声,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他比谁都清楚,昨日他来诊脉时,太孙的脉象还虚浮无力、杂乱无章,分明己是弥留之际的败象。
怎么一夜之间就...难道真是马皇后诚心祈福,出现了奇迹?
他下意识地想朝马皇后的方向望一眼,刚动念头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将头埋得更低,“大不敬,大不敬...差点就没了...”就在这时,吕氏手捧一个精致的汤碗,袅袅婷婷地走入内殿,福身一拜,“臣妾参见陛下。
这是英儿刚醒时,臣妾吩咐典膳局特意熬制的参苓御米粥,最是温补。
陛下,是否现在就喂英儿用一些?”
朱元璋闻言,不确定刚醒的孙儿能否进食,目光便投向仍跪在地上的戴思恭,“戴思恭!
没听见太子妃问你话吗?!”
“大爷的!
这又是问我?!”
戴思恭心里一哆嗦,急忙俯身回话,“回陛下,此粥甚好,能补五脏元气,殿下可食。
然殿下久未进食,初次不宜过多,半碗为宜。
臣这就去太医院抓一剂人参养荣汤,为殿下调理气血...行,那快去!”
朱元璋一挥手。
戴思恭如蒙大赦,爬起来擦掉额头的冷汗,躬身倒退着向门口挪去。
刚要出门,又被朱元璋一声喝住,“等等!
这药,你亲自抓,亲自熬!
但凡出半点差池,太医院的脑袋就都不必留了!”
“臣遵旨!”
戴思恭赶紧应下。
抓药熬药虽是小事,但能活着离开坤宁宫,远离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就算让他把药渣都吃了他也愿意。
“太子妃近日辛苦,着实累坏了。”
马皇后从吕氏手中接过粥碗,轻声说道,“英儿这里有本宫照料,你脸色不佳,千万莫要自己也病倒了,快回去好生歇息吧。”
吕氏面色如常,语气恭顺,“父皇日日操劳国事,母后为英儿日夜祈福,才是真正的辛劳。
英儿亦是臣妾的孩子,在父皇母后面前,臣妾岂敢言累?
不如就让臣妾留下照顾英儿,父皇母后也好歇息片刻。”
她表面上平静,内心却早己掀起惊涛骇浪:前几日太医院明明己暗示准备后事,怎会突然大好?
这绝非寻常!
若朱雄英将那杯桂花酿之事说出来...她简首不敢想下去。
“唉,你也是个好孩子。”
朱元璋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你母后说得在理,回去好生休息,可不能把你也累坏了。”
“是,臣妾遵旨。”
吕氏盈盈拜了三拜,缓缓向殿外退去。
她心神不宁,退至门边时,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幸亏身旁侍女及时扶住。
“看看,真是累坏了。”
马皇后轻声对朱元璋叹道。
朱元璋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待吕氏被侍女搀扶着退出殿外,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她立刻甩开侍女的手,原本温婉的脸上瞬间结上一层寒霜,银牙暗咬,从鼻间极轻地哼了一声,这才快步离去。
她自以为这一切无人察觉,却不知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被角落里一个最不该看到的人尽收眼底,那人如同融入阴影中的雕像,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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