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跟着护工的脚步，一路缠到公共活动室门口。
林野攥着衣角，指腹还残留着刚才藏药片时，舌下黏膜蹭到的苦涩——那味道和这青山院的白墙一样，冷得让人发慌。
护工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响，打破了活动室里近乎凝滞的安静。
林野抬眼扫过去，心里先沉了沉。
这地方比他的302病房大不了多少，墙面同样是刷得发白的石灰，有些地方己经开裂，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水泥。
靠窗摆着几张掉漆的木桌，桌腿歪歪扭扭，像是随时会散架，几个穿着蓝白病号服的人零散坐着，要么盯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要么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听不清说些什么。
“进去待着，别乱跑，别惹事。”
护工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伸手推了林野一把，林野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门口的木桌。
他回头想多说一句，却见护工己经转身，反手带上了门，门闩“咔嗒”一声落下，像是把他和外面的世界又隔远了一层。
林野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袖口。
他还没完全适应“精神病人”这个身份——或者说，他根本不承认。
脑海里那道漆黑天幕下的碎片还没散去，长刀劈向发光身影时的凌厉，“斩神”二字在耳边炸开的厚重，都清晰得不像梦。
可护工反复强调的“精神紊乱”，白墙铁窗的压抑，又让他忍不住怀疑，那些碎片是不是真的只是疯病发作时的幻觉。
他不想和其他人凑太近，顺着墙根往角落走，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
木椅上积了层薄灰，林野用手擦了擦，指尖立刻沾了一层白。
他把带来的搪瓷水杯放在脚边，杯身上印着的“青山院”三个字，己经被磨得模糊不清——这是他入院时，护工随手递给他的，说是“个人专属，别弄丢了”。
刚坐定没两分钟，林野就感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眼，就见不远处的桌子旁，两个身材壮实的病人正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那两人年纪都在三十多岁，比林野高半个头，病号服穿在身上，紧绷绷地裹着结实的肌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林野心里警铃一响，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袖口，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他刚入院没几天，还不清楚这青山院里的“规矩”，更不知道这些看似疯癫的病人里，藏着多少麻烦。
可他不想惹事，不代表麻烦不会主动找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沉重的踩地声，落在活动室的水泥地上，格外刺耳。
林野攥紧了手，指节泛白，心里己经在盘算——要是真被欺负，要不要反抗？
可他现在连自己是不是真的“疯”都不确定，万一反抗时控制不住力道，或者又出现那些奇怪的记忆碎片，岂不是坐实了“病情严重”的说法？
“新来的？”
一道粗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野抬头，就见其中一个壮实病人己经蹲在他面前，脸凑得很近，嘴里呼出的气里带着一股奇怪的酸臭味，让林野忍不住皱了皱眉。
“嗯。”
林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想激怒对方。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另一个病人也走了过来，一脚踩在林野放在脚边的搪瓷水杯上，“咔嗒”一声，杯身立刻裂了一道缝，里面剩下的半杯水，顺着裂缝慢慢渗出来，打湿了水泥地。
林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水杯虽然普通，却是他在这青山院里，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且对方明显是故意找茬，就算他不想惹事，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别人这么欺负人。
“把脚拿开。”
林野站起身，比那蹲在地上的病人高出一点，语气里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气。
蹲在地上的病人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这个新来的居然敢反抗，随即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伸手就去推林野的肩膀：“哟，还敢跟老子横？
知道这活动室是谁的地盘不？”
林野早有准备，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可另一个病人己经绕到了他身后，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还躲？
我看你是疯病没好，还敢反抗！”
林野挣扎了一下，可身后的人抓得太紧，他的胳膊很快就传来一阵酸痛。
蹲在他面前的病人见状，又伸手去抢他口袋里的东西——那是早上护工给的一块干面包，林野没舍得吃，藏在了口袋里。
“放手！”
林野的怒气上来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额头也开始隐隐作痛，和早上记起斩神碎片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想再用力挣扎，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束缚着，力气根本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如雷的声音突然在活动室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敢动老子护的人，活腻歪了？”
这声音太响，不仅林野愣住了，抓着他胳膊的病人和伸手抢东西的病人也瞬间停住了动作，下意识地回头看。
林野也跟着转头，就见活动室门口的方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快步走过来。
老人看着有六十多岁，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消瘦，可走起来却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点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他穿着和林野一样的蓝白病号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臂上满是粗糙的老茧，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像是常年干重活，又或者……经历过什么打斗。
老人走到那两个壮实病人面前，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伸手就抓住了抓着林野胳膊的病人的手腕，手上微微用力，那病人就“嗷”地叫了一声，手瞬间松了下来，捂着手腕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都白了。
“陈老头，你少多管闲事！
这是我们和新来的之间的事！”
另一个病人还想硬撑，梗着脖子喊道，可声音却比刚才小了不少，眼神也有些躲闪，明显是怕这个老人。
被叫做“陈老头”的老人，正是老陈。
他没理会那病人的话，眼神扫过去，像两道锋利的刀子，看得那病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老子的事，轮得到你管？”
老陈的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这活动室是大家的，不是你们俩的地盘，再敢欺负人，老子让你尝尝，什么叫雷劈神魂散，枪挑神仆翻！”
“雷劈神魂散，枪挑神仆翻？”
这句话一出口，林野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像是有一道电流，猛地窜进了他的脑海，刚才还隐隐作痛的额头，瞬间变得剧痛起来，眼前也开始发黑，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疯狂涌现——还是那片漆黑的天幕，还是那把泛着冷光的长刀，只是这一次，他好像看到了一道身影，手里拿着一把长枪，朝着一群浑身裹着黑雾的东西刺过去，嘴里喊的，正是这两句！
“嘶——”林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按住额头，指尖冰凉。
他想抓住那些画面，可它们就像沙子一样，攥得越紧，散得越快，只留下“雷枪神仆”这几个词，在脑海里反复回荡，和老陈刚才说的话，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这不是疯话！
林野猛地抬头，看向老陈。
老陈还在和那两个病人对峙，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嘴里还在念叨着类似的话，比如“神来了也得给老子让路劈碎了神魂，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听起来依旧疯疯癫癫，可林野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他的心门，让他那些混乱的记忆，慢慢有了一丝清晰的方向。
那两个病人显然也听惯了老陈的“疯话”，可他们不敢再惹老陈，互相看了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了两句“算你狠”，就灰溜溜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再也不敢往林野这边看。
活动室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是刚才那股凝滞的氛围，消散了不少。
老陈转头看向林野，刚才那股狠劲瞬间褪去，眼神里多了几分温和，快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林野的肩膀：“没事吧？
那俩孙子就这德行，欺软怕硬，以后再敢找你麻烦，就喊老子。”
林野摇摇头，还没从刚才的头痛和记忆碎片里缓过来，他看着老陈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树皮，指关节突出，老茧遍布，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该有的手，更像是常年握刀、握枪的手。
“谢……谢谢。”
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谢谢。
他想问老陈，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想问他是不是也记起过类似的画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确定老陈是不是真的“疯”，也不确定自己问了之后，会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甚至可能会被老陈当成“同类”，或者被路过的护工听到，引来更多麻烦。
老陈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没追问，反而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干面包，递到林野手里。
面包己经有些硬了，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显然放了不少时间，可老陈递过来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拿着，垫垫肚子。
这破地方的饭，不是人吃的，饿了就吃这个。”
林野接过面包，指尖碰到老陈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动。
他看着老陈，老陈己经转身，走到刚才林野坐的位置旁坐下，低着头，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还是那些类似“雷劈神魂散”的话，只是声音小了不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背诵什么口诀。
林野坐在老陈旁边，手里攥着那块干硬的面包，没吃。
他侧耳听着老陈的话，每一个字都仔细记在心里，脑海里的碎片虽然还是混乱，可己经不再是毫无头绪的画面，像是有一根线，慢慢把那些碎片串了起来。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刚才送林野进来的护工走了进来，眼神快速扫过活动室，最后落在了林野和老陈身上。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快步走过来，没看老陈，只对着林野说：“林野，该回病房了，该吃药了。”
林野心里一沉。
他还没问老陈更多的事，而且护工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了老陈护着他的场景，却半句没提老陈，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老陈一眼，这也太反常了。
正常情况下，护工看到病人“闹事”，就算不责骂，也该劝两句，可这个护工，却像是在刻意回避老陈。
“我再待一会儿。”
林野故意说道，想看看护工的反应。
护工的脸色变了变，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却依旧不敢看老陈：“不行，医生说了，你得按时回病房吃药，不能耽误。”
说着，就伸手想去拉林野。
“急什么？”
老陈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洪亮，却带着几分冷意，“让他再坐会儿，吃了药，脑子就不清醒了，你想让他忘了什么？”
护工的手猛地顿住，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勉强笑了笑，语气也软了下来：“陈叔，我这也是按规矩来，医生的吩咐，不敢违抗啊。”
“规矩？”
老陈嗤笑一声，抬头看向护工，眼神里带着几分凌厉，“你们的规矩，就是让好人吃了药，变成傻子？
就是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越来越嚣张？”
护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敢说，只是拉着林野的手，快步往门口走：“林野，快走，别让陈叔生气了。”
林野被护工拉着，回头看了一眼老陈。
老陈正坐在原地，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隐晦的提醒，嘴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林野仔细看，才看清老陈的口型——“药别吃，墙后有东西”。
林野心里猛地一震，还想再看，却己经被护工拉出了活动室，门“咔嗒”一声又关上了。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工急促的脚步声，和林野自己的心跳声。
他攥着口袋里的干面包，又摸了摸藏在舌下的药片——刚才回活动室前，他把药片吐了出来，藏在了口袋里，没敢真的吃。
护工拉着他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对着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低声喊了一句：“张哥，你在这儿等着呢？”
林野顺着护工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拐角处走出来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人，个子很高，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阴沉沉的，和刚才那个护工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个护工，林野从来没见过。
“怎么样？
那老东西又闹了？”
被叫做“张哥”的护工走过来，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目光扫过林野，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
“是啊，又护着那个新来的，我也不敢说什么。”
刚才的护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不过你放心，等会儿回病房，我就给他加药，保证让他晚上睡安稳，不会再闹事。”
“加药？”
张哥的眼神冷了冷，“不止老东西，那个新来的也得注意。
刚才老东西跟他说了不少话，别让他记起什么不该记的。
晚上我去看看，要是他还清醒，就给他换点‘强效药’，省得夜长梦多。”
林野的身体瞬间僵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没听到，可耳朵却竖得笔首，把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心里。
加药？
强效药？
夜长梦多？
这些话，哪里像是在对待一个精神病人？
更像是在刻意压制什么，阻止什么。
还有那个张哥，眼神里的阴冷，根本不像是一个护工该有的，反而像是……像是某种带着恶意的东西，在盯着他。
护工似乎察觉到了林野的停顿，赶紧拉了他一把，对着张哥笑了笑：“知道了张哥，我一定办好。
那我先带他回病房了。”
“去吧，盯紧点。”
张哥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又躲回了拐角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
林野被护工拉着，慢慢往302病房走。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白墙上，像是两道扭曲的怪物。
他攥着口袋里的药片，手心全是汗，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老陈的话——“药别吃，墙后有东西”，还有护工和张哥的对话——“换点强效药，省得夜长梦多”。
他越来越确定，这青山院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院，护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护工，老陈更不是什么疯癫的病人。
可他们到底是谁？
护工要压制的，到底是什么？
老陈说的“墙后有东西”，又是什么？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张哥，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林野的脑海里盘旋，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走到302病房门口，护工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林野突然抬头，看向走廊尽头阿哲天天守着的那面墙——墙的颜色，果然比其他墙深一点，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藏着无数的秘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病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走廊拐角处的阴影里，张哥又探出头来，眼神阴沉沉地盯着302病房的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嘴里轻轻念叨着：“有意思，居然能让老陈护着，看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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