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溪镇,小溪村。
他回来了。
心脏猛地一跳,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冰冷忐忑。
历无咎整理了一下几乎遮不住身体的衣服,揉了揉僵硬的脸,朝着村子走去。
临近年关的天,很冷!
镇口还是老样子,几个老人蹲在那里唠着家常,看到他这个陌生又狼狈的灰白头发的年轻人,投来好奇又警惕的目光。
厉无咎没有理会,径首朝着记忆中的家走去。
那条走了无数次的泥泞小路,那扇低矮的柴门。
越走越近,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房子还在,但更加破败了。
柴门歪斜,窗纸破烂,屋顶甚至塌了一角。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毫无生机。
没人?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走了进去。
屋里积了厚厚一层灰,灶台冰冷,藤椅东倒西歪,显然己经废弃很久了。
他们去哪了?
厉无咎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愣了很久。
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转身出门,来到隔壁邻居王婶家。
王婶看到他,吓了一跳,仔细辨认了半天,才惊呼道:“…是无咎?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不是去……王婶,我爹娘呢?
我弟弟妹妹呢?”
厉无咎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王婶眼神闪烁了一下,叹了口气:“唉……你走了没多久,你家就……就发了笔财,搬走了。”
“发财?
搬去哪了?”
厉无咎追问,心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胸腔。
“好像是……六十里外的十方城。
听说在城里做了点药材生意,日子过得不错。”
王婶语气有些复杂,带着点羡慕,“你爹娘……唉,也是为你弟弟妹妹着想……”后面的话,厉无咎没听清,也不想听了。
发了财。
搬走了。
十方城。
为了弟弟妹妹。
那他呢?
那个被送去当“长工”的他呢?
噬心冰冷地搏动着,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历无咎转身离开。
十方城。
六十里。
他迈开脚步,再次上路。
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冰冷。
…十方城比枫溪镇繁华太多。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
厉无咎进城时,己是傍晚。
他灰白的头发,死寂的脸色和破烂的衣服引来不少侧目。
不过也只当他是乞丐,这年头兵荒马乱,这样的人太常见了。
而历无咎对于西周的目光无动于衷,他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们,问清楚!
十分城不大,打听一个姓厉的,一年前从枫溪镇搬来做药材的生意人,不算太难。
在宵禁前夕,他终于在城西一条还算整洁的巷子里,找到了那个小院。
青砖垒的院墙,黑木门,瞧着比小溪村的老屋气派多了。
他没有敲门,只是像个幽灵一样,隐在对面的巷口阴影里,静静地等着。
夜里的寒风很冷,足以冻杀少年,胸膛里的噬心微微搏动,让历无咎无视寒风的侵袭。
寒风的冷,远不如心冷。
第二天一早,寒霜冻结的院门开了。
一个穿着崭新棉袄,脸蛋红润了些的少女挎着篮子走了出来,是妹妹厉无妍。
过了一会儿,一个同样穿着新衣,个子蹿高了不少的少年跑了出来,是弟弟厉无涯。
他手里拿着个风车,嘻嘻哈哈地跑远。
又过了一会儿,母亲周氏走了出来,身上是细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锁好门,拎着菜篮,朝着集市走去。
历无咎远远跟着。
他看到周氏在肉摊前割了条肉,在布庄扯了块花布,在点心铺称了点心。
她脸上带着笑,和相熟的摊主打着招呼。
那是一种踏实满足的笑容。
下午,父亲厉东山回来了,穿着半新的长衫,手里提着个小酒壶,哼着小调进了院子。
傍晚,炊烟升起。
片片雪花飘落。
院子里传来炒菜的声响和隐隐的说笑声。
“下雪咯,哥哥快看,下雪咯!”
妹妹历无妍开心的笑声传遍巷子。
厉无咎就那样站着,看着。
从早到晚。
往年一家人最怕下雪。
他看到母亲给弟弟妹妹试新做的冬衣,棉袄厚实,领口还镶了毛边。
看到父亲偶尔会检查弟弟的功课,虽然不耐烦,但还是会教几个字。
是了,他曾做过教书先生。
看到妹妹吃着糖葫芦,弟弟玩着新买的泥人。
其乐融融。
一幅努力经营起来的小康之家的温馨画面。
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残雪。
厉无咎想起在矿洞里,那碗被踢翻的糊糊。
想起背上火辣辣的鞭痕。
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挖掘和灵噬腐蚀身体的痛苦。
想起这半年来的逃亡,生饮兽血,啃食草根。
他的家,在这里,过得很好。
用卖了他的钱,过得很好。
噬心冰冷地跳动着,将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彻底碾碎。
胸膛里只剩下空洞的回响和冰冷的毒流。
历无咎知道了答案。
不需要再问。
但他还是要回去。
回去,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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