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那句“打工还债”话音刚落，莲花楼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炉火上药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以及楼外渐弱的雨声。
李沉舟，这位曾君临天下、执掌庞大权力帮的枭雄，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缓缓转头，看向李莲花，仿佛想确认自己是否因伤势出现了幻听。
“打……工？”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荒谬感。
“正是。”
李莲花答得理所当然，顺手拿起那个小本子，“九十两不是小数目。
李帮主既然一时拿不出，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我这莲花楼虽小，也是要开销的。”
他指了指地上破碎的门板，“更何况，这门还得修。”
方多病在一旁，看看一脸认真的李莲花，又看看面色铁青、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李沉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肩膀却一耸一耸的。
李沉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股想把眼前这两人连同这破楼一起拍碎的冲动。
他告诫自己，虎落平阳，龙游浅水，暂且忍耐。
“何为……打工？”
他从牙缝里挤出问话。
“很简单。”
李莲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比如，劈柴、挑水、打扫、修补门窗……哦对了，还得帮忙采药。
我看李帮主身手不错，去山里采些悬崖边的珍稀药材应该不在话下，可以抵不少钱。”
劈柴？
挑水？
采药？
李沉舟的额角有青筋在跳动。
他上一次亲手做这些事，恐怕要追溯到幼年学艺之时了。
“李某……不善此等杂役。”
他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不善可以学嘛。”
李莲花笑眯眯的，语气却不容拒绝，“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
方小宝，你去给李帮主找身干爽的旧衣服，再告诉他柴刀和水桶放在哪儿。”
方多病忍着笑，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
他看向李沉舟，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兴奋，“李……李帮主，请随我来？”
李沉舟铁青着脸，跟着方多病走到楼后堆放杂物的小隔间。
方多病翻出一套李莲花平日干粗活穿的灰色布衣，递给他：“喏，换上吧。
虽然旧了点，但总比湿的好。”
那布衣粗糙，甚至还带着点泥土和药草混合的气味。
李沉舟接过衣服，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布料，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等他换好衣服走出来，那身姿挺拔，即使穿着粗布短打，也难掩其凛然气质，只是看起来格外违和，李莲花己经拿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柴刀在等他了。
“给，今日先劈够三日的柴火。”
李莲花将柴刀递过去，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几根粗大木桩，“劈得细些，好烧。”
李沉舟握着冰冷的柴刀柄，看着那需要两人合抱的木桩，沉默了片刻。
他运起体内刚刚平息不久的内力，手起刀落——“咔嚓！”
一声脆响，那粗大的木桩应声被劈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强大的内力余波甚至震得地面微微一颤。
方多病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
李莲花却皱起了眉，走上前摸了摸那光滑的断面，摇头道：“李帮主，你这是劈柴还是练功？
柴不是这么劈的。
用蛮力浪费内力不说，劈出来的柴块头太大，不好烧。
要顺着纹理，用巧劲，劈成均匀的小块。”
他拿起另一段木头，用柴刀比划着，“看，这样。”
李沉舟：“……”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的武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接下来是挑水。
李沉舟看着那对硕大的木桶，二话不说，拎起来就要走。
“等等。”
李莲花又叫住他，“知道水源在哪儿吗？
往东走半里，有条小溪。
打水时注意点，别把泥沙搅起来。”
李沉舟面无表情地拎着桶走了。
半里路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当他蹲在溪边，学着旁边一个村妇的样子，笨拙地用木桶舀水，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带进水里时，他再次感受到了这个“新活法”的深深恶意。
等他提着满满两桶水，步履稳健地回到莲花楼时，李莲花正在和方多病整理药材。
看到他回来，李莲花只是抬了抬眼，吩咐道：“倒进水缸里。
小心点，别洒了。”
等李沉舟按要求做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李莲花又递过来一个扫帚：“地也该扫了。
还有，那边的草药需要分拣，按我说的来，别弄混了。”
方多病在一旁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趁着李沉舟背对着他们扫地的时候，对李莲花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你真行！”
李莲花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下午，莲花楼里就见李沉舟高大的身影在各种杂役中穿梭。
他扫地时带起的风吹得药草乱飞；他分拣药材时，因为不认得，好几次差点把珍稀药草当杂草扔掉，被李莲花及时制止；他甚至被李莲花指挥着，试图修补那扇破掉的门，结果钉子砸歪了好几次，看起来那门更加岌岌可危了。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帮主，此刻眉头紧锁，与扫帚、水桶、柴刀、钉子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那副与日常琐事格格不入的笨拙和隐忍的怒气，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喜剧效果。
傍晚，当李莲花终于宣布“今日就先到这里”时，李沉舟感觉自己比跟高手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疲惫。
他坐在板凳上，看着自己被木刺划了几道小口子的手，神情有些恍惚。
李莲花端来简单的饭菜——清粥，咸菜，还有中午剩下的半个萝卜。
他看着李沉舟，语气依旧平淡：“第一天，算你抵了五钱银子。
还欠八十九两五钱。”
李沉舟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又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服和那双不再养尊处优的手，再听到那精确到“钱”的债务，终于忍不住，抬头望了望莲花楼那不算高的屋顶，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换个活法”的开端，实在是……一言难尽。
而方多病早己躲到楼外，笑得首不起腰来。
他预感到，李莲花“捡”回来的这位李帮主，未来在莲花楼的日子，绝对会非常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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