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狭小的厨房里,映照着叶瑾年那张煞白的小脸和写满惊恐的眼睛。
叶令仪那句“别怕”和“不会再让你饿肚子”的话语,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却似乎并没有立刻安抚到受惊的孩子。
叶瑾年像是一只被钉在原地的小动物,连颤抖都忘记了,只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那只偷吃的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叶令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她知道,原主留下的阴影不是一两句温和的话语就能驱散的。
信任的建立,需要行动,需要时间。
她没有再靠近,生怕加剧他的恐惧。
只是放缓了动作,走到橱柜边,拿出另一个干净的碗,重新打开煤气灶,将锅里剩下的一点面汤加热。
然后又从冰箱里(那是一个老旧的、运行时噪音很大的冰箱)找出一个鸡蛋,笨拙地敲开,打进翻滚的汤里。
整个过程,叶瑾年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原地,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神里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凝滞的困惑。
她……没有骂他?
没有打他?
还……给他做吃的?
这太反常了。
在他的认知里,做错事偷吃残羹就要受到惩罚。
而此刻的“温柔”,像是一个未知的、更令人不安的陷阱。
叶令仪将一碗飘着蛋花的、热气腾腾的面汤放在厨房的小桌子上,拉过那张小板凳。
“过来,把这个吃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而不是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
叶瑾年迟疑着,脚步像是灌了铅,一点点地挪过来。
他的目光在叶令仪的脸上和那碗面上来回逡巡,最终还是饥饿和对“命令”的习惯性服从占据了上风。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板凳上,拿起筷子,先是小口地尝了一下,然后才低下头,飞快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速度很快,像是怕这碗面随时会被夺走。
叶令仪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借着厨房昏暗的灯光,她这才更清晰地看到他细瘦的脖颈,以及低头时,后颈上一小块淡淡的旧伤痕。
记忆碎片闪现,似乎是原主几个月前用衣架失手打的。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和怒火涌上心头,既是对原主,也是对自己之前那一瞬间的犹豫和逃离想法。
这个孩子,从身体到心灵,都布满了原主留下的伤痕。
叶瑾年很快吃完了面,甚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筷,又恢复了那种垂手站立的姿态,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叶令仪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去刷牙,然后睡觉。”
他点了点头,沉默地执行。
踩上小板凳,够到自己的小牙刷,挤上一点点牙膏,认真地刷着。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疼的规矩感。
等他刷完牙,走向自己的小房间时,叶令仪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房间比客厅更小,只放得下一张小小的儿童床和一个破旧的衣柜。
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被子看起来也很单薄。
叶瑾年爬到床上,自己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依旧警惕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她。
叶令仪走到床边。
男孩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她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正常母亲”此刻应该做什么。
记忆里,原主从未有过晚安环节,通常是把他往房间里一塞了事。
她犹豫了一下,极其笨拙地伸出手,轻轻地、快速地拍了一下他身上的被子。
动作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晚安,瑾年。”
她说完,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迅速关掉了房间的灯,带上了门。
站在漆黑的客厅里,叶令仪靠着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仅仅是这么几个简单的互动,却让她感觉比筹办一场大型派对还要累。
面对一个封闭、恐惧的孩子,每一步都像是在雷区里行走。
这一夜,叶令仪躺在硬邦邦的沙发上,辗转反侧。
身下的不适远不及心中的混乱。
千万遗产的幻梦彻底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而沉重的现实——一个破败的家,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以及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
她必须活下去,带着这个孩子活下去。
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剧情,而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责任和良知。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只能在这里,把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
首先,得搞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叶令仪就醒了。
沙发上睡得她腰酸背痛。
她起身,发现叶瑾年房间的门还关着。
她轻手轻脚地开始翻找。
在客厅抽屉的角落里,她找到了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两百块。
还有一本存折,上面的余额显示是:753.2元。
这就是全部了。
一阵绝望感袭来。
这点钱,在物价高昂的现代都市,能支撑多久?
她又翻出了原主的手机,一款早就被市场淘汰的旧型号。
解锁屏幕后,她查看了各种账单——房租即将到期,水电费欠缴通知,还有幼儿园的催费短信……压力如同实质的山,轰然压下。
她终于切身感受到了原主那种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窒息感。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赚钱,是活下去。
她走进厨房,打开那个噪音巨大的冰箱,里面只剩下几个鸡蛋,一小把蔫黄的青菜,和半包挂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还不是什么“巧妇”。
最终,她只能煮了两碗清汤挂面,唯一的一个鸡蛋,她分成了两半,一半放进了叶瑾年的碗里。
当她端着面走出厨房时,发现叶瑾年己经起来了,正安静地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自己穿着那身不合身的旧衣服,纽扣歪歪扭扭的。
看到叶令仪端着面出来,他明显愣了一下。
尤其是当看到自己碗里那半个明显的荷包蛋时,他抬起头,看向叶令仪的眼神更加困惑了。
记忆里,好的东西,从来都是妈妈的。
他只能吃剩下的,或者没有。
“吃吧,吃完送你去幼儿园。”
叶令仪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自己先坐下吃了起来。
叶瑾年迟疑地拿起筷子,先是看了看叶令仪,见她没有异常,才小口地吃起了那半个荷包蛋。
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吃完早饭,叶令仪根据原主的记忆,找出叶瑾年的小书包,帮他背好。
男孩顺从地任由她摆布,只是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出门,走下老旧的楼梯,来到破败的城中村街道。
阳光有些刺眼,叶令仪看着身边这个瘦小的、沉默的孩子,看着周围与她的“前世”截然不同的环境,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
但她己经没有了昨晚的恐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走到幼儿园门口,那里己经有不少送孩子的家长。
孩子们叽叽喳喳,有的赖在父母怀里撒娇,有的欢快地跑进园内。
只有叶瑾年,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叶令仪蹲下身,想帮他整理一下歪掉的衣领。
她的手刚伸过去,叶瑾年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闭上了眼睛,又是那副准备承受击打的样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叶令仪的心里。
她的手顿在半空,然后,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力道,替他整理好了衣领。
“去吧,下午妈妈来接你。”
她轻声说。
叶瑾年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困惑,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希冀,但更多的还是习惯性的戒备。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低着头,默默地走进了幼儿园,小小的背影在喧闹的孩子群里,显得格外孤独。
叶令仪蹲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前路漫漫。
改变一个孩子根深蒂固的认知,改善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但她己经踏出了第一步。
她站起身,望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天空。
阳光刺眼,却也让万物无所遁形。
好吧,叶令仪。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新的战斗,开始了。
就从养活自己和你那个别扭的“反派崽崽”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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