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天色总是带着点讽刺的明亮,城南坊间早市嘈杂,煎饼摊主呼喝间夹杂书院童子的朗诵声,一条长街上油条如兵器、瓜果似战利品。
郗明韬的官靴才落进兔儿胡同,就蹭上一身豆花香和昨日未褪的尘土。
他被昨日朝堂的权谋余波推到民间,却不觉气馁,反倒感到一种来自市井的自在——这里有夸张的生活声浪,亦有比官场更赤裸的交易。
他低头正小心盘算着如何用三文钱买到一杯茶,却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
左手巷口传来一阵争吵,夹杂着窃笑。
郗明韬循声而去,看见一座瓦檐下,几个壮汉正在围观一场赌局,茶馆门口,一位眉梢含笑的女子正用毛笔在一张风干的包子皮上写字——"今日闲谈,知燕之荒,半两茶钱,满载妙言。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那女子正是柳宛青,坊间传说能以故事换粥米的才女。
柳宛青抬眸,睫毛颤了颤,迎着朝光向着郗明韬打量一番,犹如是否能称得上她故事里的主角。
“这位公子,可知‘茶馆三问’?”
柳宛青嗓音清亮,嘴角吊着半分调侃。
郗明韬微微一笑,依旧站在门槛外,斟酌着:“三问皆为燕事,却不知答错要罚几钱?”
“答错一问,罚一笑;答错二问,罚一杯洗脚水;答错三问,罚你一生常来。”
柳宛青说罢,茶馆里爆出几道哄笑,一簇烟雾下,坊间老少齐睁大了眼。
他忍不住爽快应道:“若能常来此处,罚倒也不为过。”
柳宛青眼波一转,话锋决定:“第一问,城南坊究竟有几处卖假盐的铺子?”
郗明韬想了想,故作苦恼:“燕国律清,坊间更浑,我猜七家三半?”
众人笑声骤响,柳宛青挑眉:“半家从何而来?”
“半家早己进官牢,老板在喝洗脚水。”
郗明韬玩笑,众茶客一时哑然,又有胆大的大婶拍桌大笑。
柳宛青又问:“第二问,昨日三省吏部闹笑话,官爷踢翻史料,喊自己祖上是包坊烧饼?”
郗明韬说:“王朝鼎盛,不过是烧饼加官印,能恶臭三百年。”
茶馆门前,几个老汉捋胡须,连连称奇。
“第三问——”,柳宛青顿了顿,忽正色:“公子入官场,可知官帽底下藏着什么?”
郗明韬不假思索:“藏着燕国百姓的苦头,藏着庙堂权臣的算盘,也藏着我头上的虱子。”
人群爆笑,柳宛青轻轻摇头:“这三问你倒答得比故事还像市井。”
气氛一时热烈,坊间百姓纷纷涌来,有的往柳宛青捧茶,有的把自己家里的乌龙事添油加醋要换她一笑。
正当茶馆门前风声水起,一阵狂嚷从胡同深处传来。
有人大呼:“魏三虎来了!”
一位身形魁梧的汉子挤过人群,衣衫半挂,额头青筋跳动,如同将军出征。
旁人避让间,他径首走到柳宛青前,抓住桌上的陈旧茶壶,仰头一饮,竟咳得满堂生风。
郗明韬认得魏三虎,坊间敢言敢为之首,三岁会偷食,八岁教人打官差,十六岁哀民生。
魏三虎眼下一脸困色,却眼神犀利。
“郗大人也会来这闲地?
此处无金无爵,只有痛快。”
魏三虎声音粗嘎,却带几分亲切,似乎并不把官场的威严当回事。
郗明韬拍了拍桌沿,笑道:“金爵易藏,痛快难寻。
今日若能痛快,应当谢三虎兄。”
魏三虎哈哈大笑,把柳宛青边上的石凳拍得哐哐作响,突然转为正色,低声道:“官场英雄,也得喝民间的苦茶。
郗大人,庙堂上下可曾真知此处百姓疾苦?”
柳宛青紧接着道:“市井有人要故事,有人要饭,有人要真话。”
这一刻,郗明韬感到一种权力之外的庄严,也察觉到市井比官场更锐利的锋芒。
坊间流言蜚语本是虚妄,但在这些人的口中,却能搅动官场的风云。
酒过三巡,茶馆渐冷,柳宛青讲了一个关乎庙堂故事:“燕国首辅,嫡子吃错盐,闹得三省六部争吵三天。
但盐里藏的是谁的心病,谁的命脉,坊间却无人敢说。”
众人沉默,却各自若有所思。
魏三虎突然起身,站到街口大声吆喝:“明日城西有暴乱,燕官今晚都来城南喝茶,莫不是怕明早茶里加了盐?”
茶馆里外顿时骚动,有人低语,有人慌慌收拾衣物。
郗明韬细察身边众人,发现市井的风向,才是真正的权谋试金石。
他口中不语,却在心里暗记这席话与每个人的表情。
柳宛青眸光幽深,递来一张纸条——上书:“市井之事常比庙堂荒诞,君且珍重。”
夜色悄悄降临,茶馆光影斑驳。
郗明韬揣着纸条,从人群走出,脚步虽轻,心事却重。
他隐约明白,权力的迷宫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在等待他揭开。
坊间传言如风,人物如棋。
燕国初兆不过是庙堂的开端,而市井的棋局,才刚刚搅动第一颗落子。
明日的风暴也许将至,可今夜的茶味依旧温热,故事还是未完,笑声里藏着命运无数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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